耕雲導師 禪學講話

安分守己

耕雲導師 一九八九年十月廿二日講於台北市


一、安分守己就是「不二法門」

  為了慶賀共修會的圓滿,我以四個字來供養各位,這四個字非常普通,就是人人耳熟能詳的「安分守己」。

  各位也許認為,這只不過是老生常談的世法而已,毫無新義。各位要知道「禪是不二法門的體現,而不二法門是一亦不立的」,如果我們存有世法、佛法的差別見解,那就背離不二法門了。

  既然是不二法門,原本就沒有什麼真假、正邪、是非、有無、世法佛法、煩惱菩提等計執;如果有,那都是二分法,是二元對立的分別心的產物,皆會擾亂我們的心靈,使我們的心不能由統一而昇華。

二、素位而行 安於本分

  什麼是「安分守己」?首先說「安分」。「安分」就是嚴守做人的分際、分寸,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保持一貫的風範,也就是我經常強調的「人要活在責任、義務裏」。如果我們不能安分,就不能夠恰如其分地盡到做人的責任、義務,而妄起分外之想,又豈能「理得心安」?

  每個人都有他的「分」。在這個地球上,每個物體、每件事都有它的「分」,它存在的意義與價值,也只在於它能恰如其分;如果不能恰如其分,它的存在就形成多餘。我曾說:「在這地球上,任何一種事物,當它消失了存在的作用時,它同時也便喪失了存在的意義、價值與存在的可能。」比如這只杯子,因為有它存在的作用,所以能擺放在這裏;若是放一塊磚頭或者石頭在這裏,那會有什麼意義呢?它可能存在嗎?

  我們做人也是一樣,各人有各人的分際,這是中國文化傳統、人本精神的基本特色。儒家講「為人臣,止於敬;為人父,止於慈;為人子,止於孝……」,這就是做人的分際。

  《中庸》上說「素富貴,行乎富貴;素貧賤,行乎貧賤;素夷狄,行乎夷狄……」,這意思即是說「你若一向過的是富貴生活,就應該保持謙虛、有禮的風範;你一向過的是貧賤的生活,就應該保持安貧樂道的精神;你如果是生活於落後地區的少數民族中,就不要冒充紳士,只要保持簡樸、純真、率直的性格就好了」,這就是所謂的「素位而行」。

  所謂「素位而行」,就是一般人所說的「我行我素」。「我行我素」不是壞事,而是說我是什麼人,我就過什麼樣的生活,樹立什麼樣的風範;是什麼角色,就應該唱好你所扮演的戲。一個裁縫師一天到晚給人做衣服,偶爾看到泥水匠的工作那麼簡單,一天就賺進一千幾百元,於是就丟下剪刀、針線去做泥水匠,這樣對嗎?不對,這就叫做「不安分」。

  在一個公司的組織裏有董事長、總經理、經理以及各部門的主管和職員,假如經理想當總經理,只要安分守己地幹下去,是有可能的。如果一個小職員不安分地工作,妄想當董事長,那就太離譜了。基本前提,是你必須扮演好你現在的角色,然後才能創造、累積你的價值。如果開個會,公司決定要實行民主,誰想幹什麼職務,大家來個大搬風;企劃部的經理到推廣部,推廣部的經理到會計部……,如此一來,豈不分崩離析、天下大亂?所以,做人要「素位而行」,要「守本分」。

  尤其做一個修行人,如果不安分,就會妄想;有妄想便會有錯誤的欲求,而陷於「求不得」苦,淪為欲望的奴隸,喪失心靈的寧靜,偏離做人的本分,又如何能修行呢?所以要落實修行,就必須以「安分」為起點。

  一部機器,大的輪軸固然很重要,但是如果少了一個小螺絲釘,就會出故障,就會由鬆散而解體。所以每個部門、每個環節、每個人的工作都很重要,也唯有人人都能構成需要,才能形成整體的健全。修行人如果存著羨慕別人、嫉妒別人、追求分外……,那就沒有辦法修行了,除了讓非分之想招來煩惱、釀造錯誤、破壞內心的安祥以外,什麼也得不到。

  所以,修行最要緊的就是能「守分」──安於本分。

三、我是什麼 就做什麼

  我們知道,老子曾是個管理圖書的小吏,孔子曾替人家管理牛羊。人的中心使命在淨化自己、提昇自己,而不在追求虛榮、權利。人若不肯放棄追求虛榮、權利,不但沒有辦法修行,而且勢必會在支配、佔有、享樂的欲海裏迷失了自己。所以說,「安分守己」才是修行的基礎。

  在第七期《禪學季刊》上,隨雲和仰雲專訪蔡志忠先生,文中有幾句話講得很好。蔡先生說:「自己是什麼就做什麼;是西瓜就做西瓜,是冬瓜就做冬瓜,是蘋果就做蘋果;冬瓜不必羨慕西瓜,西瓜也不必嫉妒蘋果……。」我認為這幾句話說得很好,這雖然是他個人的夫子自道,卻也顯示了蔡先生之所以成為一個成功的、閃爍性靈的漫畫家之所以然。

  如果一個人放棄了自己的本分,忽略了自己的角色,而去癡心、妄想、羨慕或嫉妒別人,所得到的除了煩惱和人生的負值之外,只有迷失了。所以,做人要安分。我們能夠安分,就能發揮生命力,創造人生的意義與價值,也才能提昇自己的角色。如果扮演不好現在的角色,那也就無法扮演更高的角色了。一個人若是不肯挑五十斤,而卻去妄想挑五百斤,那是不可能的;你必須習慣於挑五十斤,然後挑六十斤……,一百斤。所以安分很重要。

  在家庭中,是兒女就該孝順,孝順是兒女的本分;至於說父母值不值得孝順,那是他們的事,與你盡孝的本分無關。是做妻子、做丈夫的,就要彼此講道義,家庭要靠道義和責任來維繫,要包容而不是苛求。如果說一定要怎樣才會滿意,那是苛求,你將永遠不會滿意,因為大同的理想尚未實現,人間淨土尚未建立。如果以主觀的執著去追求所需,那從生到死所能彰顯的只會是一個字──苦。凡有奢求,必得煩惱,所以不要去追求什麼,只問自己該做什麼,這就是「安分」。

四、確認真實的自己

  什麼是「守己」呢?「守己」必先認知自己。哪個是自己?誰若能認知了真實的自己,他就參學事畢了。什麼是真實的自己?很多人以個性為自己,說我就是這種個性,這是不對的,那不是真實的自己,那是偏離了真實的自己,那是虛假的偽我。以姓名、籍貫、年齡、教育程度、職業、性向……所記載的,也不是你真實的自己。

  

  修行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真實的自己。禪宗教人參究「本來面目」,認識了本來面目,就能親到「實際理地」,常享「本地風光」。如果沒有認識真實原本的自我,既沒有證入真實,就只能活在二元的相對裏,一切的理與事只是分別心的產物,絕非真實。

  要如何才能認識自己呢?要想認知和確立真實的自己,有兩句話很重要:

  一、真實的必定是原本的,原本的才會是永恆的。

  二、原本不有的,最後歸空;無常、短暫的,絕非真實。

  如此對照凸顯,已經說得夠明白了,你只要仔細參究一下,應該不難水落石出,從而肯決真實的自己。

五、知己 守己

  一個人可分為身、心兩部分。「身」是肉體,每個器官各有其功能,是我們活在這一生中必需的工具。主宰肉體的是「心」,孫中山先生說:「國者人之積,人者心之器」,「心」才是真正的自己。不過「心」有真假,只有向內心深處發掘,才能找到真實的自我。

  這個「心」,有太多的區分,不要認錯。人從小到大,接觸到對「心」的描述,多到不可勝計,簡單地說有凡心、聖心,有人心、道心……。

  什麼是「凡心」?「凡心」是眾生心,眾生心生滅不停,原本不有。什麼是「道心」?「道心」是真理之心,是原本的心。大禹謨上說: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……」,「人心」的特色就是具有危險的傾向,而「道心」的特色在於微妙、難明,也由於「道心」微妙,所以才不容易發現、證得。

  「人心惟危」,大多數人都具有一種毀滅的傾向,人心所含有的佔有、支配、嫉妒、憤恨、抱怨、不滿、懷疑……,都蘊含著破壞、毀滅的傾向。人的自我我欲,對欲的追求,不僅會迷失自己,也會走上毀滅之途。

  今天的社會,其所以會這麼混亂,正反映出人欲的氾濫、自私。私欲的氾濫,正由於大多數人不肯守分──不耕耘只要收穫,不努力只想成功,不付出硬要獲得,所以才形成今日社會的險象環生。這樣下去,豈不人人自危,這不是「人心惟危」的毀滅傾向,是什麼?

  我們要找自己真正的心,就要從原本的心去發掘,溯從嬰兒、托兒所、幼稚園、國小、國中……成長的過程裏都是根塵相對,眼睛看東西就把它錄影,耳朵聽聲音就把它錄音,六根對六塵不斷採集、累積下來,「眼耳鼻舌身意」接觸「色聲香味觸法」,根塵相對所吸收的六種塵垢,交織散落到我們心的表層,就形成了表層意識的分別心,這表層意識原本不有。《心經》上講:「生命的原態,原本是無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的;存在的實相,原本是無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的。」明白這一點,就會知道這個能分別的心,並非心的原態,不是真實原本的自己。

  俗語說:「無風不起浪」,如果沒有一塊畫布,如何能構成一幅畫面呢?表層意識是一幅畫面,本心如同畫布;如果說脫離這個表層意識,就沒有真實的心,那是斷見。如果我們能認清、整理,並藉著表層意識尋回自己那真實原本的心,「摩訶般若」就會發露,心的覺受就會提昇,「瞬有存、息有養」地把這種正受繼續保持住,動靜不失,就是禪者正行的「保任」。從此以後,不管我們做什麼事情,都要保持、管帶住這種心態,才是真正的「守己」。

六、真實的必定是原本的

  能夠做到「安於本分、守本真心」,才是真正實在的修行,也唯有能安於本分,才有統一的心靈、集中的心力去發掘真實的自己;發掘、認知、肯定了真實的自己,又能「瞬有存、息有養」地守住它,使自己不再迷失,秒秒自覺,不再忘失,才是「安分守己」的真實義。從此那個分別的、原本不有、終歸幻滅的表層意識,便會黔驢技窮地不再興風作浪,從此河清海晏、野老謳歌、心國昇平了。這不僅是理性的訴求,而且是立竿見影的實證。修行如果不從這個地方著手、參究,便是「假修行」,就會因虛偽的因,得幻滅的果而落空。

  有些人雖然找到了原本的自己,卻又造成了天大的誤會,他很忌諱起念,每起一念,就跟它對抗,其實這也不必。我們生活在這個現象界,有個基本使命,就是「完成自我,兼利他人」;「完成自我」即是找回迷失、埋沒了的真實自己,然後幫助有緣,找回他失落了的真我,這是我們的使命。

  大家也許會問:「佛法講『無我』,老師為什麼總是說要找回真實的自我?這是否矛盾?」告訴各位:「不矛盾。」各位讀經要善讀,在《楞嚴經》上,世尊「七處徵心,八還辨見」──明、暗、通、塞……都可以還,那個不能還、還不掉的、無法歸類的、最後剩下的,不是你真實的自己,又會是什麼呢?

  佛說「無我」,是說不要把能分別、善嫉妒、生貪欲、起瞋恨……活在愚昧、錯誤中的表層意識當成真我,並非說沒有永恆不變的、真實的生命。各位可以從「真實的必定是原本的,原本是個什麼?」去參詳、突破,一旦斷惑,到達不疑之地,就會肯定你真實的自己了。

  還有人以為「見性成佛」很難,其實並不難,「佛者,覺也」,當你灼然徹見生命的屬性時,同時你便也完成生命的覺醒了。

  對於不落實修行的人而言,確實是人生如夢,到死一場空。「一場空」跟「人生如夢」是對你的表層意識來說的,對真實的、永恆不變的真我來說,它既不是夢幻,也不是頑空。

  楞嚴會上,佛陀「七處徵心,八還辨見」,要你找回失落了的本心,找回你那真實的自己,以完成生命的覺醒。佛陀在臨涅槃前,更拈出了「常、樂、我、淨」,以彰顯生命的實相與真諦,本無偽我,豈是本無真我?須知「人心不同,各如其面」的我是偽我,真我是生命的共相、心的原態,自他不二,本無差別,是生佛平等、自他不二的所以然。各位可從「見性」去探尋,什麼是「見性」?「性」就是屬性;找到生命的根本、共同的屬性時,就是「見性成佛」;「佛者,覺也」,當下你便完成了生命的覺醒,這是很容易的。因為「水性濕,火性熱」,生命的屬性是什麼呢?你從這兒著手,把它濃縮、歸納到自己生命的屬性,鍥而不舍地參究下去,直到「哦!」的一聲,原來如此,你就找到原本的自己。見性而又肯決了真實的自己,就會放棄假我──表層意識。放棄、否定了表層意識,真實原本的自己呈現,即是所謂「斷命根」,只此便是「懸崖撒手,自肯承當」。從此與那個恩愛纏綿、怨恨蝕骨、貪瞋癡愛、七情六欲……的假我,毫不留情地與它割席斷交,這就叫做「斷命根」。

  說到這裏,大家別誤會,以為既然找到了真實的自我,就要把偽我丟掉;證到了真心,就把表層意識揚棄。要知道「揚棄表層意識是涅槃」,在你尚未涅槃以前,表層意識仍然是你生活所必需的工具,豈能丟棄不用?只要它能恰如其分地作為你扮演人生角色的工具,不許它喧賓奪主來篡奪心國,驅使、主宰你就夠了。事實上,你也不能完全放棄、排斥你的表層意識,只要珍惜它、善用它、愛護它而不放縱它,經常洗滌,保持精純,讓它安全、好用,不出故障就可以了。

七、四種類型心

  我常說:從虛假的表層意識到真心的過程,大致可分為四個類型:

  (一) 顛倒夢想心

  什麼是顛倒夢想心?明明說要收穫必先耕耘,想怎麼收穫得先怎麼栽,但人偏不肯耕耘、不肯栽,只想收穫。

  坐在辦公室裏手上拿著公文卷宗,心裏卻在盤算著「我若是中了六合彩,那就三子臨門──妻子、兒子、房子都有了,如果加上車子,那更圓滿……」,這就是夢想。像這樣一天到晚不切實際、喜歡妄想的人很多,長久以後,會變成妄想症。所謂「顛倒夢想」,不一定是指睡著做夢,而是瞪著眼珠大做白日夢。

  還有一種人,對於希望獲得而又得不到的東西,藉著幻想來自慰──想到明年升級加多少薪,加了薪以後,透過某種關係再升一級,又加多少錢……,儘打不切實際的空算盤。或者說將來我自己發展某種事業,有個怎樣的構想……,愈想愈興奮,想了一夜,第二天一出門,一點兒也用不上。

  還有些人習於狂想、亂想,任何事都只是想而不求結論,久而久之神經衰弱了,想這個事那個事卻來了,想那個事這個事又摻進來了,到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時,就形成多頭意識,於是精神便分裂了,這都是顛倒夢想所惹的禍。

  (二) 二元對立心

  一天到晚離不開利害、得失、人我、是非、黑白、好壞、善惡、美醜、功過……,久而久之,心就傾向了兩個極端,而脫離不了邊見。有時想去做壞事,自己的良知又不允許,於是就展開人天交戰;有意做某項投資,想獲得又怕損失,於是又有了利害交戰。

  許多人在一生中,心始終無法安頓,不得安寧。修行人能發露摩訶般若,擺脫這種二元心,便可到達第三種心。

  (三) 處胎純我心

  此種心態,就像處在母腹中的胎兒,只有單獨的自己存在,現在心理學上叫做「獨頭意識」。

  以前的參禪人,參話頭參到得力時,首先便會凝成此種心態;在這種心態下,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,見人不是人,見鬼不是鬼……,把一切二元的、分裂的、妄想的……統統凝結成一個疑團,只有一個混沌的我,煞似個活死人,沒有分別,只有知覺。有些人修行至此,以為這就是寶所了,其實還未到。這種獨頭意識,如果觸機遇緣撞碎、打破,便可破殼而出,到達「無我意識」。像虛雲和尚參禪,參到走路好像踏在棉花上,白天忘了吃飯,晚上不知睡覺,倒開水不知往茶杯裏倒,卻倒向持杯子的手上,滾燙的開水淋在手上,驀然覺痛,於是杯子碎了,「獨頭意識」也打破了。

  (四) 客觀無我心

  純客觀的「無我意識」,就是真實原本的心態,也就是「無我之真我」體現。這個「無我之我」,就是儒家所說「天人合一」的境界,恢復到本來面目的原本心態,即是參禪到大徹大悟的圓滿境界。到此,只凸顯生命的屬性,到達絕對無執、無漏,克享真獨立、真自由、真平等的大覺圓滿。

  這四種心,前兩者屬表層意識,第三種是表層意識被壓抑,真我尚未抬頭,尚未到最後「牢關」;第四種心才是真我凸顯,也才是純客觀兼純主觀的真實自己。找到了真正的自己,就可以輕鬆愉快地安分而守己了。

八、在塵不染 隨緣不變

  古人在大徹大悟之後,生活也並沒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,非常平實地安分而守己(此時是不守而全守)。我們看二祖,他把衣缽傳給三祖以後,到茶館裏、到鬧市中和光同塵。五祖把法傳給六祖以後,在東山寺後蓋個茅屋,奉母而居,生活都是那麼平實、平淡。

  契入到心的第四階段,那是真正的無我之我,諸天覰不透,諸魔難窺蹤的。有些未到的人,當他謬以為「到達絕對客觀,證得無我、真我」以後,就要把屬於偽我的統統丟掉,其實不然。這四種意識的過程,是要互相涵攝的,第四種真心一旦開顯,就把前三者涵攝融合、相互沖淡,而不起其個別作用;但當用到它的時候,是不分彼此的;不用它時,也不會作怪而喧賓奪主、興風作浪;只這便是真實的「中道」。離開了這種心態,就絕不可能契合於中道。

  由此可知,找到真實原本的自我以後,只須安分守己地和光同塵,在塵不染,隨緣不變,用不著隱居深山,而且是十字街頭好修行的。

  上次講「牛的禮讚」,說到最後圓滿、成熟的人幹什麼呢?只是「入廛垂手」,不捨眾生,隨緣應化。所謂「在塵不染,隨緣不變」,緣就是生活環境與條件;吃飯時吃飯,做事時做事,而這顆菩提心,既不為外境所轉,不為六塵所染,也不再因周邊的事物而生心動念。

  各位在共修期間,所努力從事的應該就是這樁事──追求永恆,發掘真我,也就是各位參加共修會的中心課題,落實地說,即是如何淨化自己的表層意識(真心原本就是在塵不染的,加不上個『修』字)。如何淨化、整理我們的表層意識,如何發掘、肯定真實原本的自我,這正是我們修行的共同課題。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中,有的已經有很好的收穫,雖然沒有到家,但都如入芝蘭之室,由共修者的相互薰習,而得到了安祥的覺受。

  歸納一句話,各位來參加共修,修個什麼?修心──藉虛假的心,發掘出真實的心,泯眾生心而彰顯出菩提心。

九、三心不可得

  每說到心,總會想到一個小故事──禪宗出名的「德山棒」。

  德山宣鑒禪師是四川人,他出家剃度、修學都在四川,年輕時就器宇不凡,夙具慧根。平素博通經論,對《金剛經》尤其積有功力,別有會心,著有一部《青龍疏鈔》。如果用現在的五號字排印,也不過只是現在的一本書而已,但那時是用毛筆寫的,體積就很大。他聞聽南方的禪宗說:「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;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。」他認為絕不可能,氣憤地說:「修行人千劫學佛威儀,萬劫學佛細行,尚且不能成佛,為什麼南方那些魔子居然說『以心傳心,見性成佛』?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啊!我要去搗毀他們的巢穴,掃除他們那些敗類,以報佛恩。」

  於是,德山便挑著一擔註疏《金剛經》的《青龍疏鈔》,離開了四川,當他走到湖南灃陽,正當肚子餓時,看到一個賣餅的老太太,於是就放下擔子向老太太買餅作點心。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問:「你這個擔子挑的是什麼東西啊?」德山答:「《金剛經青龍疏鈔》。」老太太一聽是《金剛經》,便對德山道:「我有一問,你若答得,我施與點心;若答不得,我這餅也不賣給你了。」德山說:「老人家,你請問吧!」老太太說:「《金剛經》上說『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』,你要點的是哪個心呢?」

  這麼一問,把德山給問愣住了,弄得啞口無言,灰頭土臉地走了。就這一問,德山的銳氣就挫掉了一大半。到了龍潭崇信禪師那裏,在法堂上轉來轉去地說:「久嚮龍潭,到了龍潭,潭亦不見,龍亦不現。」崇信禪師說:「你真正到了龍潭了!」這麼一問一答之下,德山就在龍潭安頓下來,跟隨崇信禪師參學。

  有一天夜晚,德山站在崇信禪師身側,久久不去。崇信禪師說:「夜深了,你該下去休息了!」德山向外走了幾步,又回來說:「外面太黑。」崇信禪師拿個紙捻子點燃了交給德山,德山剛要去接,崇信禪師卻又把紙捻子吹熄了,德山因而大悟。

  崇信問他:「悟個什麼道理?」德山說:「從今以後,不再懷疑天下老和尚的舌頭了!」

  德山怎麼悟的?悟了個什麼?在此不討論。那個老太婆的三句話──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,問得德山灰頭土臉,有苦說不出,有冤難傾吐。在座的各位有人肯替德山答一句嗎?答錯了也沒關係,誰能幫德山出一口氣?(稍停)我告訴各位:「德山是研究《金剛經》的,他為何答不出來?理障。」如果是一個真正解脫、我法二執、理事二障已斷的人,這個話很好答。「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,你點哪個心?」德山只要說:「謝謝老人家的供養!」挑起經擔,頭也不回,揚長而去,他就不必吃癟了,吃癟的應該是那位老太太了。

  剛才我叫你們答一轉語替德山出出氣,你們都不肯,我替德山出氣了。大家可知道「這話落在什麼地方?」誰能答得出來,雖然不必發文憑,我敢承認:「你已經畢業了。」如果答不出來,那就還要繼續努力用功啦!如果你問我「這一轉語落在哪裏?」我只能告訴你:

  落霞與孤鶩齊飛

  秋水共長天一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