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法在世間
耕雲導師 一九九一年三月廿九日講於台北市
教外別傳、靈山拈花一脈,自從達摩西來,少室傳燈,六傳至曹溪惠能,一花五葉,把珍貴的菩提種子,種植在肥沃的中華土壤裏,落實生根,開花結果,使中華文化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異彩。表現在文學上的,是既存在又超越;表現在生活格調上的,是既淑世又出世;表現在藝術上的,是既具象又抽象。
儒家學術到了宋明開始僵化的時候,注入了禪的生命,便有了「心即理」的宋明理學,使儒家的學術展現出新的面貌,呈現出新的生命力。這說明了任何一種最偉大、最實在、最有用的學術,都必定是能夠在現實的生活裏生根的,否則它只是象牙塔裏的觀賞品,不能夠提升我們生命的品質,更不能解決人生的生死苦樂問題。
一、禪的風格與特性
提到禪,一般人總認為這是深山古剎裏高僧大德的特權,這是文人雅士茶餘酒後的調味料,與我們大眾無關,總感覺到禪是壁立萬仞、高不可攀,像銅牆鐵壁般毫無門路可入。為什麼呢?因為禪的語言、文字,我們不懂;禪的公案,我們窮一生之力也解不開;何以會如此?只因為我們沒有用平常心去看禪。大家若明瞭「真理是原本如此、普遍如此的」,那麼禪就不應該脫離日常生活。正如六祖大師說「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,離世覓菩提,恰如求兔角」,也如《金剛經》所講的「一切法皆是佛法」,假如我們離開血肉現實的人生去找佛法,不但毫無意義,也找不到佛法。
禪很難懂,不是禪師們標新立異,而是禪的幽默感使然。那是佛法人格化之後,自覺自在、自在無礙所表達出來的一種忍俊不禁的幽默感。禪的幽默,我們為什麼不懂呢?
(一) 它是以有言顯無言:就像雲門文偃禪師,在他未得法以前,一天到晚追隨著陳睦州禪師問「道」,陳睦州禪師沒辦法,見他來就躲。有一次雲門動作很快,門還沒關,腳已伸進去了,但是陳睦州照關不誤,於是把雲門的腳壓傷了。雲門說:「你壓傷我的腳沒關係,但你要給我說『佛法是什麼?』」陳睦州講了五個字:「秦、時、度、轢、鑽」。這五個字你怎樣排列組合,也找不出什麼道理,但是雲門當下就豁然大悟。悟了什麼?悟在「以有言顯無言」。各位如果把這一段公案參透了,那一定悟得很正確。有人問趙州: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」「庭前柏樹子。」問雲門:「什麼是佛?」「乾屎橛。」這都是「以有言顯無言」。
(二) 它是以無言顯有言:什麼是佛?敲你一棒;什麼是祖師西來意?豎個指頭;這是「以無言顯有言」。雖然他只豎個手指頭,可是夠你寫上十萬字的論文。
(三) 它是通俗的幽默:有人問趙州:「聽說你跟南泉普願學法,從他那裏得法,是嗎?」趙州說:「鎮州出大蘿蔔。」這是借喻,鎮州出大蘿蔔,是大家都知道的事,還要多此一問嗎?這是個幽默話。但很多禪宗大德拿它當公案來參,參透了又能得個什麼呢?所以參公案要會選,選得不對,參了也沒用。
在盛唐時代,禪宗一花五葉,因為當時國勢強盛、民生富裕,修行人的環境好,高僧大德非常多,不缺乏導師,大家在這種沒有精神壓力的條件之下,當然充滿了幽默感。
宋朝以後,國勢積弱不振,年年花錢買和平,民生凋敝,活在那種環境之下,哪裏會有幽默感?
到了近代,一九四九年以前,列強環伺,國亡無日,中國人就更不曉得什麼叫做幽默了。我們拿現在的心情,去體會祖師的心態,那是格格不入的。
古時候的大德,像六祖沒念過書,照樣大徹大悟,他說的話就是經典。唯一中國人講的話稱作佛經的,就是六祖惠能大師了。
我們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知道,禪並非高不可攀,只是它具有高度和深度的幽默感。我們若用平常心去看禪,它不但具備普遍性,而且是在我們生活裏生根的。我們可以從現在的文學、藝術上去找尋禪的蹤跡,也應該在現實生活中發覺自我,因為禪就是真實的自我。
二、禪的修行要領
我們原本的心,自一出生就被六塵不斷地覆蓋,形成了我們現在的表面意識──分別心,那個離開分別的、永恆不變的真心被埋沒了。如何將覆蓋我們原本真心的塵垢去掉,讓真我抬頭,這是每個不甘被埋沒的人的修行課題,也是我們這一生的中心使命。
如何使禪真正在血肉的生活當中生根、發芽、茁壯、開花、結果,有幾個重點必須把握住:
(一) 以正信因果為學禪的基礎
一談到「因果」,大家都說這是愚夫愚婦、老太婆的口頭語,太簡單、太通俗了,其實「因果」就是真理。什麼叫「正信因果」?比方說我們想中獎就去拜拜;想走運、想治病便到廟裏去燒香……,這不叫「正信因果」,這叫「迷信」。「正信因果」是應該向佛、學佛。
佛在菩提樹下悟的是什麼?就是「因果」。佛陀逃離王宮,跟外道學法,發覺不相應、不真實,於是他拖著奄奄一息的肉體,在尼連禪河沐浴,喝了牧羊女施給他的羊奶之後,坐在菩提樹下思惟,結果悟到了「緣生法」,也就是從生命的開始墮落、無明緣行……,然後是生命的循環、迷失、永不回頭,這叫「十二因緣」。
佛觀察宇宙萬象,發現宇宙就是無量的「因緣」。「因」是一個動機,「緣」是許多條件,然後形成結「果」,而這個結果又是另一個結果的因……,於是因果不斷地互為因果,所以整個大宇宙就是「因緣果」的現象;也就是說宇宙中所有現象,都是條件的互相組合、互相依存。當所有條件分離的時候,找不到永恆不變的事物,所以說「萬物無自性」。比如一座房子,我們若把水泥、沙子、石頭、木材、鋼筋、人工等因素都抽掉,就找不出永恆不變的房子,而且這些各個不同的條件也會逐漸消失。我們人是近六十兆細胞組成的,把這些細胞拿掉,也找不到這個人,所以「因緣所生法,我說即是空」;當條件分開之後,便沒有任何的事物存在。
宇宙是條件的組合,所以宇宙當體是「空」。雖然是「空」,但人在宇宙當中,還必須承認宇宙的規律和法則,也就是「因緣法」,這在邏輯學裏叫做自然齊一律。佛用「因緣法」來批判當時的「外道六師」,所謂「外道六師」,即是:
(1)一因論者:說宇宙一切都是梵天創造的,就這一個原因。佛說:「那麼誰創造了梵天呢?」外道無話可說。佛用因緣法批判了一因論。
(2)無因論者:說一切沒有什麼道理,無作者、無受者,也沒有規律、法則。佛依然用因果法舉例,使無因論外道啞口無言。
(3)邪因論者:說我們如果活在精神和物質的滿足、享受裏,當下就解脫,就沒有煩惱。這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,但天下哪有無條件的事情呢?你要滿足精神的需要,那不大可能,因為欲壑難填;物質方面,要耕耘才有收穫,要付出才能獲得,你憑什麼保有物質的滿足呢?如果因緣不具足,你的空想也不會有結果。
(4)宿命論者:說一切萬有的規律、存在、變化、發展,都是神定的,沒有人能改變。佛說:「你把因改變了,它的果就會改變。」佛批評宿命論者是自我否定、不肯上進、放棄自尊。大家讀過《了凡四訓》就知道「你把條件改變了,結果會跟著改變的。」
宿命論對一般不肯努力、自我放棄的人,是有道理的,某些人也的確是活在宿命論裏。
什麼叫宿命論?人一出生就因父母的遺傳基因、社會階層、職業、教育程度不同,左右了孩子的活動半徑,在日常所見所聞的薰習之下,到了七八歲,孩子的人格就完成了雛形,以後大致也將走那條路,這個是宿命。但對於一個根器很高、警覺性很強、不甘被命運支配的人,像袁了凡一樣,他是會改變的。
(5)懷疑論者:佛批判他們是不用腦筋、不肯抽絲剝繭。
(6)禪定論者:認為人只要坐著不動,把一切念頭掃空,當下就是解脫。佛批判他們是以手段當目的;人可以不吃飯、不工作,只享權利、不盡義務嗎?所以佛說:「禪定只是一種手段,不是目的,你必須要有正見才能斷惑,斷惑之後才有真正的見解,指導你的正確行為。」
我們何以說「佛法就是世法」?佛法何以具備普遍性?因為佛陀講的「緣生法」,就是組織。在大宇宙中所存在的任何東西都是組織體,不論它是整體的或是個別的,都是組織體,沒有單一而能存在的事物。若用現代的語言來表達佛法的精神,我們不妨說:「組織是萬有共同的原因,是創造唯一的手段」。
就「萬有共同的原因」來說,從浩瀚的星海到地球上的一草一木,乃至一個微小的原子,它都不是單一的,它都是以不同組織的方式,表現出不同的組織形態與功能。
就「創造是唯一的手段」來講,音樂家拿幾個音符,譜出了不朽的樂章;美術家用幾個簡單的線條、色調,勾出了絢麗的畫面;自然科學家用三個中子打進鈾二三五,變成鈾二三八,產生了核子的連鎖反應;建築家用槓桿力學、結構力學,完成了宏偉的建築……,我們可以說「沒有一樣創造不是藉由組織的結構與改變來完成的」。
倘若有一天,人類的智慧與技術,可以改變黃金的結構,也就是可以改變原子中的電子、質子、中子、量子的數量、運行速度、方向……,我們就可以製造黃金,古人沒有完成的煉金術,就可以在我們的手中實現。
「緣生」就是組織,如果你是一個單位的主官(管),或者是一個領導階層的人,你若不懂緣生、不懂組織,你無法成功。
組織又分有形的與無形的。所謂「有形的組織」,是要使它能發揮制衡的作用,使它互相策動、互相鼓勵。「無形的組織」,是你如何提出一個人人嚮往、信受,願意為它犧牲、奉獻的偉大理想,哪怕這個理想一百年、一千年也不會實現,但是不能沒有;你如何提出一個大家都討厭、都不習慣、都不能忍耐的最近目標,大家集中力量把它摧毀,這都是組織的作用。因為你若沒有遠大的理想,就不能鼓舞人的熱情;沒有最近目標,就不能統一人的行動,表現組織的力量;不能表現力量,就沒有存在的作用;沒有存在的作用,就沒有存在的可能。眼前桌上擺一盆花、擺個麥克風、擺個茶杯,它會存在;如果有人放個磚頭,誰看了都會順手拿掉它,因為它擺得毫無意義。
於是我們發現佛講的「緣生法」,不但是要我們有一定的作用、一定的組織,用條件來改變、提升它的作用,而且還啟示我們「任何存在的事物必定有它存在的價值與意義」。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活在責任義務裏,哪怕是出家人的百丈禪師,他都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。可見真正的佛法,不是哲學,而是在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裏,它是離不開世間法的。
(二) 以反省、去惡為學禪的起點
修行如果不把自己的錯誤去掉,而想追求生命的解脫,那是緣木求魚。因果法則,不是一種概念遊戲,而是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一步一步去實踐的。首先,我們必須知道「錯誤是煩惱的原因,毀滅是罪惡的結果」,若要免於毀滅,就必須遠離罪惡;要想免於煩惱,就要擺脫錯誤。所以我常說:「煩惱與錯誤同在,罪惡與毀滅同步。」你活在錯誤裏,不可能不煩惱;當你走向罪惡的同時,也不可能逃避毀滅的命運。所以我們必須常常反省,藉著反省來發掘出我們生命的內涵。例如婦產科的嬰兒房,每個嬰兒都一樣,自他不二,所呈現的都是人的本能,餓了就哭,吃飽了就睡。為什麼長大之後會有各自不同的差別呢?因為在成長的過程中,不斷吸收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,而形成了他的表層意識,埋沒了他的本來心態,形成種種的人格,種種「人之不同,各如其面」的人。
靠著反省,可以讓我們了解到「構成我們表層意識的,有哪些偏去的個性?有哪些是妨礙我們事業成功的因素?」不去掉它,我們就不會活得更好,就注定會失敗。只有靠著不斷反省,反省到「山窮水盡疑無路」時,就會出現「柳暗花明又一村」。當反省到媽媽生我們的時候,或者媽媽沒有生我以前,如果反省得很認真、很徹底,不斷地清除心垢,去掉學法的障礙,等到心垢障礙沒有了,就瑜伽──聯合,跟真理、佛法、宇宙的真實相聯合,這時就能見到媽媽沒有生你以前,也就是禪宗講的「本來面目」。
人的本來面目,就是大宇宙的真實,因為你跟宇宙不是對立的,宇宙即你,你即宇宙。有許多人不肯反省,不從自己身上找答案,那煩惱永遠切不斷。試想,如果不是你做錯了、說錯了、領會錯了,會有煩惱嗎?絕對沒有。兩個人正在講話,你進來,他們不講了,你說這兩個人一定在罵我,其實人家是對你尊敬;你進來,他們還在講,你會說這兩個人簡直是目中無人嘛!
諸如此類,做人如果想改變外在的一切,向外要求,你會越來越煩惱,它會惡性循環。只有從自己內在去找煩惱的根源,下最踏實的工夫去反省,用因果律來衡量自己、了解自己、要求自己,才是真正的佛弟子,也才有可能活得免於煩惱,才有可能「日日是好日,年年是好年」。
(三) 以唯求心安為人生的取向
一個真正的禪者,他的生活不是賣弄機鋒、表現幽默,雖然那也無害,但真正的受用,最踏實的應該以「唯求心安」為人生的取向。人生總有一個方向,所謂「克己復禮」、「吃虧就是佔便宜」,這都不究竟;一個根本原則必須確立、必須堅持,那就是「唯求心安」。
有個朋友好久沒見,跑來跟我發牢騷,說他要退休啦!好人難做啦!說他如何盡職負責,副主管對他的考評,被他偷看到,其中誤解很多,認為他沒多大發展潛力……。我說:「你都應了過去我所講的話『錯誤必得煩惱』。你的考績照道理你是不該看到才對呀!你偷偷看了,那就錯了,行為不光明嘛!你煩惱,那是活該。」
我常講:「人活著只求心安無愧,你我生命的意義與價值,並不建立在少數主觀、偏見者的好惡之上。」人若是沒有這種堅持,這種自我作主的態度,他會活得很無奈。你必須「做到唯求心安,事事無愧,善盡自己的責任義務」,如初祖達摩所說「不謀其前,不慮其後,無戀當今」,這才是真正的解脫。做人不要圖僥倖,不要做令心不安的事,否則就是欺心,欺心則欺天。
宋明理學的「心即理」,跟禪有什麼區別呢?如果說「心」是原本的心,「理」是原本的理、脫離六塵的理,那麼禪就是宋明理學,宋明理學就是禪。能夠有這個心胸,當然就心安無愧、灑脫自在。
達摩西來,少室面壁九年,為了等二祖。二祖慧可去見達摩,求什麼?求心安。他說:「我心不寧,乞師予安。」「拿心來,我給你安。」「找心找不到啊!」「那我給你安好了。」
這一問一答之間,就顯示了一個禪者的中心取向──求心安。這告訴我們,人到了無心的時候心自安,也就是說「有心,心不安;無心,心自安」,當你「表面意識停止活動,一切妄想停止,本來真心抬頭」的時候,心裏自然就是平安、安適,無所不安。修心,如果放棄了「求心安」而想學禪,那是斷然不會成功的。
(四) 以踐行中道為心行軌範
「中道」是恰到好處,「心行」是心的想念與身體的作為。我們身體的一切動作,是反應「心」的想念,佛經上說「心行處滅」,「心」比行為更重要。有許多人認為「我只這麼想一想,並沒有做」,但是「心」已經被污染了。妄想會使「心」陷入陰境,它是屬於陰性的。
什麼叫「中道」?有人說「我這碗飯自己不吃,給他吃」,這叫「中道」嗎?這不叫「中道」。有人說「我做生意賣雞蛋,別人兩元一枚,我一元一個」,那你的生意能做幾天呢?你準備關門吧!這不是「中道」。也有人說「人家吵架找我評理的話,我誰也不得罪,大家都好,就我一個人不好」,那叫「中道」嗎?那是沒有是非、不分善惡,那叫「牆頭草」。
真正的「中道」是什麼呢?基本上是無害。比如我們丟幾片蘇打在醋瓶子裏,搖一搖,經過發熱、冷卻以後,它就變成了中性,有沒有胃病的人都可以喝;譬如做生意,我們賺錢,對方賺錢,沒有任何人受到損害,這個叫「中道」。
有一天,我跟葉燈輝談「中道」,我說:「你在幹什麼呀?」他說:「賣便當。」我說:「你賣的便當,第一、不能比別人貴,第二、你自己也吃那種便當,這就是『中道』。如果你賣的便當,自己都不敢吃,那就缺德了。」
我們人從生到死,樣樣講求恰到好處、自他兼利,而不是犧牲自己、成全別人。能夠一生踐行「中道」,必能通過「中道」,到達生命的圓滿。人不可以輕言自我犧牲,必須衡量義與利之間,當國亡無日的時候,活著當亡國奴嗎?那是應該犧牲,那是「中道」。但平常動不動就講「捨己為人」,這是不正確的。
(五) 以家庭為修行的道場
出家人修行有寺廟,在家修行只有一個家庭。齊家就是建立道場,然後運用道場。家是草昧與文明的分水嶺。古時候沒有家庭,只有部落、族群,人們相聚而麀(麀,音ㄧㄡ,亂倫之意),只知有母,不知有父,根本談不到人格的自覺和人性的尊嚴。直到有了家庭以後,人性開始甦醒,生活的目的、生命的意義才得到充實。有了家,才會父子有親、夫婦有義,才能父慈子孝、兄友弟恭,使每個人有自己的分際、自己的責任。而一個和樂、健全的家庭,也常常是培育聖賢豪傑的溫床。
人生不是一帆風順的,常有許多挫折、拂逆的事,家就是我們人生休歇、補給的避風港;不論你犯什麼錯誤,在家庭中都能得到同情、包容;當我們信心動搖、意志消退的時候,家給我們適當的鼓勵,給我們再奮鬥的勇氣。但是也有很不幸的家庭,報上報導的「鑰匙兒童」,有父母養,卻沒有父母管教,有問題去問老師。還有夫妻失和、貌合神離的……,這樣的家庭無法修行,這叫冤家、魔障。為了不使家庭變成魔窟,首先就要改變自己,拿別人當鏡子,努力改變自己。有些人在家裏不是罵孩子就是教訓太太,或者出現代溝,說自己父母親太落後,這都是不正確的。當你看到了親人的缺點,自己不要去犯,而不是去管它們。
修行人最大的錯誤,就是想改變別人,總想把別人轉變得很符合他的標準,這是錯誤,是自私,是暴君思想,是阿修羅的心態,不是修道人應該有的。你要想在家庭建立道場,不是改變別人,而是先要改變自己;自己變好了,家庭自然會變好。快則半年,慢也不會超過兩年,就能見到效果。
相反的,你若不循這個道路,一天到晚發號施令,看這個不順眼,看那個不對勁,嫌這個吃飯嘴響,嫌那個腳蹺得不雅,家人看到你回來都會感到傷腦筋,那你在這個家豈不成了多餘的人?所以我們一定要把家庭建立好,然後「一人仁,一家興仁;一家讓,一國興讓」,由個人帶動全家,以家的健全交織成健全的社會;由和諧的社會,建立安祥的國家,這才叫做「嚴土熟生」。
「嚴土熟生」就是以家庭為起點,嚴土──莊嚴佛土;熟生──成熟眾生。眾生在情感和理智上都不夠成熟,缺乏正見、缺乏慈悲。沒有慈悲的社會,就是矛盾、衝突、仇恨;沒有正見的社會,必定盲行妄作、亂七八糟。我們要成熟眾生,就要弘揚佛法,啟發眾生的正見,建立眾生的理性。
一般人追求權勢,追求物質享受,那是偏執。其實人的最大需要,一個是真理智的寄託,一個是真情感的發揮。如果這兩樣不能滿足,再多的物質,也因欲壑難填,而不能填補生命的空虛。
我們為什麼特別提出齊家的要求?因為對某一些人來說,「家者,枷也」,家是個很沈重的負擔,也是障道的因緣,其主要原因是「人有意志力,不主宰自己,專門要求別人;有雙眼睛,不回顧自己,專挑剔別人的毛病」,這就是煩惱的根源。做為一個現代人,應該很清楚地體認到「如果說沒有一個溫馨的家,就不可能有健全的下一代,乃至於我們的國家、人類的遠景,都會變得黯淡。」
假如夫妻常常吵架,晴時多雲偶陣雨,小孩半夜會做惡夢、會哭;他本來可以成為聖賢豪傑的,結果從小被摧殘得心靈破碎、人格分裂,為了適應大人,變得虛偽、說謊……,做父母的應該推脫不掉這個責任。說到「家是培育聖賢豪傑的溫床」,並非要你溺愛孩子,因為溫室裏雖然可以培養出四時不謝之花,但是培養不出棟樑之材。我們應該不斷鼓勵、充實孩子的勇氣,養成孩子面對現實、不逃避現實的人格,這樣,家就是我們的道場。
有人說「在家修行若好的話,釋迦牟尼又何必逃離王宮呢?」這並不盡然,六祖大師說「若欲修行,在家亦得,不由在寺」,在家修行一樣。我們看古往今來許多大居士、大士(就是大菩薩),他們都是在家庭修行的;佛教很多菩薩瓔珞莊嚴、長髮披肩,可以看出他們也是在家修行的。不管是為眾生、為自己修行,都需要先把家庭調理好,要對自己苛求,對家人不要苛求。在家庭中盡到責任義務,然後「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」──子帥以善,孰敢不善?子帥以正,孰敢不正?一人仁,一家興仁;一家讓,一國興讓。一個風氣的形成,都是自我躬行實踐,然後蔚然成風的。
(六) 以責任義務為生活的重心
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一定要有重心,否則就變成雜亂無章。我們生活的重心就是責任與義務。對個人、家庭、社會、國家的責任,都要確實盡到。很多人最有興趣的是每個月領薪水的時候,更有興趣的是領年終獎金,最傷腦筋的就是工作,這樣的話,工作對你將是一種逃避不掉的懲罰。反之,如果你對工作有一種感恩的心,認為你的工作正大光明而有意義,感覺生命有所寄託,熱情能夠發揮,那麼,用你的熱情發揮你的創造力,用你的智慧改善、提高你的工作素質跟能量,你就會知道「付出的必能獲得,貢獻的必受尊重」。倘若你不想貢獻,結果是喪失榮譽;你只想獲得,不想付出,責任義務就成了精神負擔。逃避工作的結果,人生的價值也會大打折扣。
我們講緣生可貴、緣起性空、性空緣起,說一切東西並沒有自我,只是機緣的組合,彼此相互依存,能夠互益,才能共存。同樣,我們人在任何一個團體裏,就必須要有貢獻;你要想獲得,就必須先付出。如果反其道而行,一定是活得很無奈。不要說我們是在家人,就連剛才我講過的百丈大師,他都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──到了他八十多歲,他的徒弟們憐憫他,把他的工具收起來,那一天他硬是不吃飯。一個禪者,他不但有目空宇宙的心胸,而且有躬行實踐的美德,離開了躬行實踐,一切都是空話。你若不創造價值,你就活得毫無價值;如果你不能構成工作的需要,你自己也會感覺活得沒有意思。若是逃避責任義務,專門來修行,那你的修行決不會成功。
有人說:「老師,我要退休了,我的錢也存夠了。」我說:「你儘管有飯吃,但不能不做事。社會上若都像你這樣,生之者寡,食之者眾,那國家就窮了。必須是人人生產,國家才會富足;人人愛國家,國家才會強盛。若是人人逃避生產,最後大家都沒飯吃;人人不愛國,最後這個國家就在歷史上消失了。」所以我們學禪,是人中的典型,而不是逃避責任義務,不是個廢料,這一點非常重要。
(七) 以窮本溯源為參學課題
「水有源,木有本」,真實的是原本的,真理只能發現不能創造,而且真理是唯一的,所以禪的特性就是超越,它超越宗教、超越哲學。凡是不能超越,只用表層意識來發現、來編織、來說明本體論、宇宙論、認識論、方法論,然後從宇宙延伸到人生,產生了人生觀、歷史觀……,這都叫概念遊戲和廢知識。你知道了它,對你沒什麼改變;你不知道它,也不缺少什麼。
佛法則不然,它叫你「窮本溯源」──一切萬事萬物的源頭是什麼?一切生命的實質是什麼?一切從哪裏來?到哪裏去?
有人跟我說:「老師,這個我知道。」「你知道什麼?」「萬物皆空嘛!」愛說笑!為什麼有人說空,他的師父還打他一棒?這一棒的目的在哪裏?挨打的人應該有什麼感受?這個地方若能弄清楚,我就說「你懂得空」,而且你也大徹大悟。如果你嘴巴講空,那叫廢知識,你「知道空」跟「不知道空」有什麼差別?「為學大用,在能變化氣質」,王陽明說「我的良知猶如靈丹一粒,點鐵成金」,他的良知那麼厲害,那禪宗的大徹大悟,若是不能夠轉凡成聖,那叫什麼「頓悟法門」?叫什麼「圓頓法門」?「圓」就是最圓滿,「頓」就是最快速。我說:「你講空,還欠一棒」。所以一定要悟,要真悟,要自己悟到了理未萌、事未生(到了一切理、一切事沒有發生)以前是個什麼?禪是語忌十成的,只能說九九……,不能再加,再加了就是十成;我都告訴你了,你悟的機會沒有了,堵塞你悟的門路,這是有罪的。
我第一次在台南講「禪、禪學與學禪」,講到「禪是什麼?禪是心的原態;是生命的基本屬性;是生命的共相;是自他不二、生佛平等的所以然」,這已是九九九九了,只要你再加一點點,那是你的事,我若再說一點點,就不對了。如果有人還要問我,我可以補充一個動作,或者多少有點效果。重要的是要你親自去到達那個境界,我決不欺騙各位,有「自我突破」這回事。「自我突破」就圓證「無上瑜伽」,「瑜伽」就是「相應」,「無上瑜伽」是「無上相應」,跟宇宙合而為一,這是密宗的最高境界──大手印。
不管你學什麼宗派,你若是不親悟、不親證,那是欺人自欺,那是浪費光陰。我還特別說出「禪是正見加正受」,什麼叫「正見」?看得最真實、最原本──天地未分,億萬個銀河系沒有形成以前。什麼叫「正受」?有一個迥然不同的感受,你講話,我聽得清清楚楚,左耳進右耳出;你不講話的時候,我去找妄想,找不到。各位現在找找看,找妄想、找念頭,應該找不到才對,為什麼?一念不生全體現。人想叫念頭煞車,是很難的,你能夠把念頭停住,就叫「自我主宰」;念頭來了,你能知道,就是「秒秒安祥」。
《證道歌》說「直截根源佛所印,摘葉尋枝我不能」,又說「但得本,不愁末,如淨琉璃含寶月」,各位看了老師的講詞,看了些佛學著作,見人就講道理,浪費生命,那不是功德,你那是造業。他已經被六塵活埋了,你還要給他增加點法塵,永遠不能出頭了。你自己能到達一切理的根源,固然是好事;如果不能,就保持「正受」。你能保持到「聽話清清楚楚,說話信口就說,不聽不說,一念不生」,這個就叫「正受」。「正受」就是正確的感受。
達摩大師說「入道,有理入,有行入」,你能保持正受,這叫「行入」,只要一上路,早晚也到家。如果你沒有正見,也沒有正受,那是沒辦法修禪的,因為正見與正受是禪的兩個翅膀,向上要靠兩個翅膀。你一旦有了正見,馬上正受就出來;你若從別人那兒得來正受,能夠保任得住、管帶得了,這叫「行入」,久久必得正見,這是最省力的。
為什麼我不鼓勵由參話頭或參公案得到正見呢?因為現在跟過去不同,過去參得「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」,沒有關係,你現在看「汽車不是汽車,火車不是火車」,那很麻煩。所以你不必專門參話頭,你可以空閒的時候提起來,有事的時候放下它,但是有一樣東西不要放,那就是安祥的心態不要丟掉,不要叫它溜走,鐵定一生了畢大事。哪怕你現在工作,等到退休以後做最後的衝刺,我保證你還來得及。
有很多人說「『安祥』這兩個字太好了,因為《妙法蓮華經》說『世尊從甚深禪定中安祥而起』,只有佛才安祥,用得很好」,也有人說「這兩個字用得不妙,人家是言字旁的『詳』,你怎麼給它換成『祥』?」因為用言字旁,表示祂(世尊)說話,祂若不說話,那麼言字旁就用得有點牽強。而我們這個安祥,是說「心安則祥」,如果保持住安祥的心態,人生大吉大利、秒秒通暢,不但吉祥,還可以成佛。
如果各位工作不允許你去參話頭,平常保任安祥又時常溜走,這種狀況下,你可以多唱禪歌。唱禪歌的人,小孩不會作惡夢,身體會健康。
佛曾經說「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」,你若能找出這個「生佛平等」的所以然來,你就大徹大悟,你對宇宙萬事萬物不再有任何疑惑。你若是找不到,不如從行入,老老實實保持安祥。現在還有人(編者按:此人乃 耕雲導師)能夠把安祥奉送給你,應知好好珍惜。活在安祥裏的人,沒有昨天,沒有明天,只有現在;活在安祥裏的人,沒有煩惱,沒有人能攫奪他心靈的喜悅。所以我們參禪的中心課題,就是要窮本溯源,到了一切事一切理的源頭、共相、本來面目,那就叫「大徹大悟」,那會起驚天動地的變化,必定轉凡成聖,贏得生命的圓滿,到達生命的永恆。
(八) 以恆持禪定為始終正行
我們講的「禪定」,不是禪定論者的「打坐禪定」,而是禪宗祖師禪的「禪定」,那是「外不著相,內心不亂」的。
安祥禪的禪定有三個階段:
(1)是離執禪定:當我們得到安祥,走在西門町,熙熙攘攘,熱鬧非凡,但是好像一個人在走,既沒有看到什麼,也沒有記得什麼,這是離開執著,這是《證道歌》講的「常獨行、常獨步,達者同遊涅槃路。」常獨行、常獨步,不是叫你一個人到深山野外去散步,而是走到十字街頭,好像沒有人一樣,外在的東西不再對你構成干擾,內心也不再起念,這是離執禪定。
(2)是去執禪定:「離執禪定」雖做得很好,但是過去那些無始無明、那些業還在,有時候儘管不上街,還是起很多雜念,擔心明年如何?後年如何?到了一百歲又如何?其實你未必能活到一百歲啊!這個「執」就是過去的陳年舊賬──「假使百千劫,所作業不亡」,一定要把它拔掉,要「去執」。「去執」要靠反省的功夫,依照反時針的順序,今天反省昨天,今年反省去年……。如果反省得很認真、很相應,會反省到媽媽生你時的痛苦狀況,你不甘心來又不得不來的情形。在會友中有好幾位已經知道自己過去世是人或者非人……,我從來不說自己做不到的話,當我反省的時候,也能反省到媽媽生我、媽媽沒生我以前……。當你把執著都去掉了,那時只要一錯就知道,剛要錯就煞車,念頭一起就知道不對,這叫「自我主宰」、「自己當家」。人,十個有九個活得「不當家」,早上決定的事,下午又變了;誰叫你變呢?是你自己要變。現在在座的人每位都是離執禪定,如果你說「我沒有離執」,那你今天下午真是浪費時間,白來了。
(3)是無執禪定:在「離執禪定」中作反省,就叫做「去執禪定」。要反省得很徹底、很專心、很相應,不要求快速,只求確實。反省到最後,便是「無執禪定」,沒有了執著叫「真無漏」。「真無漏」是煩惱再也攻不進來,未來的生命不可能再製造任何錯誤;你所到之處散播安祥、散播光明,使社會更祥和,國家更強盛,世界更和平。
如果離開了「禪定」的正行,處處起分別,處處起執著,就不是禪者的正行。真正的佛法是一般的,是在世間的,不是特殊的,不是屬於少數人的。每個佛教徒的使命是「嚴土熟生」:「莊嚴佛土」──有眾生的地方都是佛土;「成熟眾生」──使眾生有正見、有正行,使眾生由自我之愛,擴展為大慈大悲。大慈,就是無緣大慈──無條件地同情;大悲,就是同體大悲──感同身受的同感。能夠這樣,這個大宇宙、人生及地球就會變成淨土。
三、結語
以上講了那麼一大篇,說它是禪嗎?那麼禪是什麼?說它不是禪,那什麼是禪?「佛者,覺也」,真正的法是建立在感受跟感覺上,你若是有禪的感覺,我這是如假包換的禪;你若是沒有禪的感覺,那我在這裏所說的都是廢話,對你是浪費了時間和生命,因為時間就是生命。
今天大家有這段法緣,真的是「緣生可貴」。因為一個人能夠遇到正法,需要十八萬劫的十八萬次方的時間。人,不會輕易就遇到正法,而遇到正法以後,如果業障很重(電阻很大),也接受不了正法,也不可能得到別人給你的正受。我們講了半天,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人人都有個「無價大寶」,等會兒各位離開,不要忘記把它隨身攜帶,不要把它扔了或丟了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
謝謝各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