耕雲導師 禪學講話

如來禪、祖師禪與安祥禪

耕雲導師 一九九一年七月十八日講於北京中國佛學院


  今天能有這份勝緣,和各位談談安祥禪,感覺到無比的榮幸。

一、禪的範圍與類別

  在佛法方面,有很多宗派,唯獨禪宗是中國獨有,是純中國的佛法。談到禪,範圍很廣,首先我們講全稱的禪,也就是一般的禪,一般的禪有「教外禪」和「教內禪」。談到「教外禪」,我們不敢說人家是外道,其實「外道」這個名詞並不壞──「心外有法」就是「外道」。「教外禪」很多,現在的超覺靜坐、瑜伽禪定、各種身印、道教的大小周天……,都通稱為禪定。「教內」的共法,也是「教內」和「教外」共通的法,有最古老的四禪八定、九次第定、天台的大小止觀禪定、密宗的金剛坐禪、金剛大手印的禪定,像這些也都屬於禪的範圍。至於說「教內禪」,除了止觀、四禪八定和密宗的金剛坐禪以外,還有禪宗的禪。

二、宗門禪

  禪宗的禪雖然是「教內」,但是它叫做「宗門禪」──禪宗獨特的一種修持方法,以前的禪都是打坐。那麼「宗門禪」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?各位都知道是從達摩大師來的,那時候印度的佛教已經開始凋零,具備佛教根器的人已經不多,於是他想找一個肥沃的文化土壤,來把菩提種子移植,他發現震旦(中國)有大乘氣象。來了以後,他想找人把這個法傳出去,找不到,於是他老人家在少林寺面壁九年。他來的目的不是來打坐的,印度有很多高山、平原,他可以打坐啊,為什麼要來中國呢?他是來找人、來傳法的。等了九年,等到二祖慧可大師,把法傳了,達摩大師就走了。

  (一)如來禪

  從達摩大師一直到五祖都是宗門禪,但是它叫「如來清淨禪」。「如來清淨禪」是很簡單,但是很難體會,你不到「如來」,就沒有「清淨禪」。什麼叫做「如來」?「如來」是佛嗎?不然!不限於「如來即佛」這個意義。「如來清淨禪」就是把你心的狀態恢復到「如其本來」,也只有把心恢復到「如其本來」,才叫「如來」,才叫「佛」,才是真正的佛。

  各位知道,不管你是研究哲學,還是研究世間法、各種法門,它都是說「真實的一定是原本的」,因為真理只能發現不能創造。誰能創造一個真理?它只是發現「原本如此」,這就是真理。真實的都是原本的,你能夠把心恢復到「如其本來」,就是「還得本心」,你就恢復了「真心」。經上很多地方說到「真心」、「真如」、「如如」,這些都是講「真心」,乃至講到「摩訶般若」,也是講「真心」。什麼叫摩訶般若?大智慧。為什麼不翻譯成大智慧?因為它的含意不僅僅只是大智慧。如果翻譯成大智慧,那好像比「小聰明」略勝一籌而已。實際上,若講「摩訶般若」是大智慧,是說「摩訶般若」是一切智慧的根源;若沒有它,世法、佛法、一切法都不能建立,所以叫做「大智慧」。「大智慧」就是根塵相對以前(六根對六塵以前)原本的心態,所以叫做「本心」。「如來清淨禪」的要領就是要你先把心恢復到「父母未生前」的心態。「父母未生前」,這個太玄了,父母已生後,你也沒有接觸六塵,接觸也沒有關係,你把它掃掉,然後就自然進入「如來清淨禪」。

  如來──如其本來,「如其本來」就是沒有六塵、沒有想念、沒有想念的素材,那我們的心就是菩提自性。菩提就是「覺」,自性就是生命的屬性。有些人認為見性很難,其實見性不難;性者,生命的屬性也;水的屬性是濕的,不管是液體、固體、氣體,氫二氧不變,濕性不變;火的屬性是熱的,所有的火都是急遽氧化,不管它是二百度、劃根火柴或者是一萬度以上太陽表面的溫度,它都是熱的,不熱不能叫火。那我們生命的屬性是什麼呢?各位一參,答案就出來了,很簡單!從初祖達摩一直到五祖都是「如來清淨禪」,它主要的依據就是《楞伽經》。等到你進入了「如來清淨禪」,你也不必把《楞伽經》的每段經文拿來引證,只要一句話:「如來自覺聖智」。這個「聖智」是什麼「聖智」呢?就是「自覺」。古人對這句話有個比喻︱︱「如珠吐光,還照珠體」,就是自己照亮了自己的生命。以自己生命的光輝照亮自己,就是「如來清淨禪」,也不守竅,只調和心,然後如如不動,這是宗門禪的前半部。

  (二)祖師禪

  到了六祖以後,禪定兩個字的定義改變了。原來講禪定叫做「清淨修」,也叫「思惟修」,坐在那個地方不是參瞌睡,也不是打盹,而是在思惟,思惟宇宙、人生的真實。到了六祖以後,他不思惟了,他說「外不著相為禪、內心不亂為定」,禪定的定義就改變了,而過去的如來清淨禪是堅持要打坐的。六祖以下有很多宗派,雖然也有堅持要打坐的,像石霜,大家叫他「枯木樁」,他有一句口號叫做「只管打坐」,但是大多數南宗的正統都是不講打坐的。

  我們知道,現在除了日本還有少數的曹洞宗以外,大概天下的禪宗都是臨濟宗了。而臨濟宗的老祖師就是南嶽,而南嶽的弟子就是馬祖。南嶽接引馬祖的時候,馬祖正在打坐,南嶽看這個人根器很好,氣宇不凡,可以成為佛法的大器,就想接引他,但馬祖只管打坐不理人。南嶽卻有個善巧方便,就拿塊磚頭在旁邊磨,拼命地磨,吵得馬祖坐不住,問:「老法師,你磨磚頭幹什麼?」「我磨個鏡子。」「磚頭怎麼能磨成鏡子呢?」南嶽問:「你打坐幹什麼?」「我想成佛!」「我的磚頭若磨不出鏡子來,你打坐也不可能成佛。」「為什麼?」「我請問你,比方說牛拉車,車若是不走,你是打牛才對?還是打車才對?」「當然是打牛啦!」「你現在卻明明在打車。」於是馬祖恍然大悟,就追隨南嶽大師學禪宗了。

  馬祖座下有很多人才,有個百丈禪師,百丈禪師收了一個弟子叫黃檗禪師,這個人很了不起。當時黃檗大師座下就有一個臨濟義玄禪師,這個人很忠厚、很老實、很本分,平常不提問題,只是隨眾上殿、禪坐,但是他就是不提問題。南院首座睦州看出臨濟的秉賦好,稟賦好並不是說這個人小聰明很多,是大智若愚,很忠厚、很真實。首座問:「你來了多久?」「三年。」「你為什麼不向老和尚提問題?」「我不曉得問什麼好?」「你為什麼不問什麼是佛法的的大意?(即佛法最真實、最正確的內涵是什麼?)」臨濟就去問黃檗:「師父啊!……」,話還沒說完,黃檗老和尚拿起棍子揍了他一頓,打得他莫名其妙,就跑出來了。

  第二次南院首座又勸他:「你再去問呀!」又挨了一頓揍。一直問到第三次,連挨了三頓揍。「佛法的的大意」這個問題引來三頓揍,不但臨濟挨打,被打得莫名其妙,我們也不懂是什麼意思。他問個問題,你不答他就算了,他也沒犯錯,還打他幹什麼呢?其實臨濟若不挨這三頓棒,就沒有以後的臨濟宗了。禪宗原來有五家七宗,到現在只剩下臨濟宗了;曹洞宗很少了,曹洞宗在日本還有,在中國內地恐怕是沒有了。

  臨濟挨了三頓揍以後,決心要走,因緣不契啊!南院首座說:「你要走的話,大丈夫來得光明、去得光明,你不能開小差,偷偷地溜走了,你要向老和尚辭行啊!」

  在臨濟見黃檗以前,南院首座先找黃檗溝通:「臨濟這個人雖然是個後生,但是根器很好,將來會成為一棵大樹,為天下人遮蔭,請您老人家好好引導他。」

  臨濟去向黃檗辭行,說:「報告師父,我在這裡因緣不契,要到別處學法了。」黃檗說:「你要到哪裡去呀?」「我還沒有一定!」「你不要到別的地方去,只要到高安灘去找大愚,就可以解決你的問題了。」

  臨濟就去了,到了高安灘,大愚問:「你從那裡來?」「我從黃檗來。」「黃檗是天下聞名的大善知識,你不在他那兒好好地學,跑到我這邊幹什麼呢?」「我因緣不契。」「為什麼因緣不契?」臨濟就把經過情形講出來,說:「我犯了什麼錯,我自己都不知道。」大愚跟他講:「你啊!你師父為了讓你開悟,累得要死,你還問你犯了什麼錯?你還問你師父打你對不對?」

  臨濟一聽明白了,恍然大悟,他悟了什麼呢?他就把大愚的手抬起來,在最敏感的胳肢窩捅了三下。大愚說:「這沒我的事,你的老師是黃檗。」

  臨濟在大愚的胳肢窩捅三下,他的意思就是「請求大愚禪師給他印證,給他印可」,但大愚推掉了,不撿現成;大愚是給他印可了,但是不接受這個徒弟,不撿便宜。

  臨濟又回去了,回去了以後看到黃檗,黃檗說:「你這個傢伙來來去去,什麼時候才算了結啊?還有完沒完呢?」「只因為您老婆心切,太慈悲、太疼我了,所以我又回來了。」「誰告訴你的?」「大愚禪師!」「下次我看到這個老小子,要好好揍他一頓!」臨濟說:「何必下一次呢?現在就揍。」臨濟便把他師父揍了一頓。黃檗發脾氣說:「你這個傢伙!敢拽老虎尾巴!」

  臨濟原來很拘謹,連話都不肯說,等到開悟了以後,悟到「原來如此」,連他師父都敢揍,這顯示什麼呢?他師父說:「要揍大愚」,臨濟說:「我現在就揍他(大愚)」,結果拳頭打到他師父身上;他當然不是打得很重,只是意思一下,這顯示了「自他不二」的現量。各位,臨濟到底悟了個什麼東西呢?

  我們看《五燈會元》、《指月錄》,有很多人悟的跟臨濟一樣。譬如那個俱胝和尚,有一天,一個尼姑到他那兒借宿。尼姑說:「你若說得對,我就住在你這裡;你若說得不對,我就走了。」尼姑問:「什麼是佛?」俱胝和尚不曉得說什麼好,他乾脆就不說。他想留住這個尼姑,說:「不用說了,天晚了,你就住這兒吧!」尼姑說:「你叫我住,我倒不敢住呢!因為你沒說,怎麼可以『不用說』呢?」尼姑說完,就走了。結果還是留不住。

  俱胝和尚很難過,他想:「我出家辦道,結茅庵在這裏清修,連個尼姑我都沒辦法對付她,我還修什麼呢?我要去行腳、要去參訪,我真的還沒有到達不疑之地。」半夜裡山神就給他託夢,說:「你不要行腳啦,明天就有一個天龍和尚要經過你這個地方,你把這個情形跟他講,你的問題他會幫你解決的。」

  第二天,天龍和尚果然來了,俱胝和尚就跟他講這件事,講完了以後,天龍說:「你問我!」俱胝就問:「你若說得對,我就住……」,天龍和尚豎了一根指頭,不開口。只豎了一根指頭,俱胝和尚就大徹大悟,這就是「天龍一指禪」。這是什麼意思呢?大家一定是說:「向上嘛!上面不是有個空嗎?」若是那樣的話,那就不是禪了。若是那樣說,不學禪,我也會,不是這個意思。「以想心取之,是顛倒見」,在這裏頭「琢磨」,是這個意思,天下的聰明人都上了當。禪是專坑聰明人的,聰明人看見「什麼是祖師西來意?」「庭前柏樹子。」「庭前柏樹子」這玩意兒什麼意思啊?這是超邏輯的,邏輯都解不開,它外面好像是個秤錘一樣,外面是鐵,他不相信,裡面一定有玄機、有奧妙,一定要把它鋸開來看看,鋸壞了好幾支鋸子,把秤錘鋸開了,發現裡面還是鐵,這叫做「鋸解秤錘」。因為它的外舉就是內涵,它不會是表裡不一,禪是「不二法門」,它怎麼可能表裡不一呢?這個俱胝和尚出了名了,一根手指頭,遠近聞名,不管誰來問佛法,俱胝和尚一概不開口,只豎一指。

  俱胝和尚有個徒弟,一個十多歲的小和尚(沙彌),他看到這個佛法太簡單了,他就跟別人講:「我也會佛法,你們不一定要找老和尚,老和尚忙得很,你們問我!」別人說:「什麼是佛?」他便豎一指,嗯!他也會了!「豎指頭」誰不會?別人就跟老和尚講,說:「你的徒弟現在也會佛法,我們去參訪他,他跟你的法門一樣,不二法門,照樣豎一指。」俱胝和尚一聽,眉頭一皺,毒計就上來了,俱胝和尚的袖子很大,拿了一把很快的剪刀藏在袖子裡。(我們現在保留中國文化最直接的就是各位法師,所有的衣服和袖子都是漢服,袖子都是長的,到了唐朝袖子短一點。所以我們今天要找唐朝文化就到日本去看,找宋朝文化到韓國去看,找漢朝的文化則到廟裡去看。)問小和尚:「別人說你會佛法,對不對?」「對!」「什麼是佛法?」小和尚便豎一指,老和尚迅速現出剪刀,卡嚓!把他豎起的指頭剪掉了。小和尚又疼又叫,老和尚說:「你不用叫,我幫你擦藥。」擦了藥,又問他:「什麼是佛法?」這小和尚又豎那一指,一看,指頭沒有了,小和尚也悟了,悟了多少,這個不敢講。如果說是悟得很圓滿,這個不然,我感覺「不然」。悟得最圓滿的是臨濟,那是感同身受,不只是感同身受,簡直就是「身受」!黃檗老和尚三頓棒,棒棒沒有打到別處去。因此臨濟悟得很有力量,所以臨濟宗的子孫綿延,佛法跟「源頭」有直接的關係。

三、法的倫理非常重要

  從六祖以後一直到現在,能夠真正接受、繼承禪宗的就是臨濟宗,臨濟宗非常偉大。所以就師徒關係而言,徒弟對師父一定要非常孝順,如同曹洞宗說的「臣奉於君,子順於父,不順非孝,不奉非輔。」徒弟對師父要像自己的父親一樣,法的倫理很重要。南嶽為什麼子孫綿延?他開悟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年,還自告奮勇當六祖的侍者,當侍者是很辛苦的,洗澡、洗衣服、端飯、倒尿盆……,什麼事情都要做。他已經開悟了,還給六祖當了十五年的侍者,因此他「其養也深厚,其流也長遠」,他若沒這份孝心,說不定就沒有現在的大法運。所以不學法則已,學法要重視法的倫理,師徒如父子,這份真情不能少,少了這份真情,就不相應。

四、如來禪與祖師禪的差別

  (一)定義改變:由「思維修」到「外不著相」

  由如來禪到祖師禪有什麼差別呢?第一個是定義改變了,不再是「思惟修」,不再是「靜慮」,而是「外不著相」。心像鏡子一樣,外面的東西來了,「胡來胡現,漢來漢現」,用現在的話來講,中國人來了現中國人,洋人來了現洋人,就是這麼做;但是人走了以後,它不會留影,它不是照相的底片,絕不留影為念,這就是《金剛經》講的「無住生心」。

  (二)既存在又超越

  而且詳細分起來,祖師禪有些獨特的風格,它獨特的風格是什麼呢?那就是「既存在又超越,既現實又超現實,表現在文學和藝術方面是既具象又抽象。」我們為什麼說禪是中國的國寶?因為沒有禪,就沒有中國藝術的特色。有了禪,中國人一筆畫一個達摩,又像達摩又不像達摩;中國的禪畫,寫的是山水又不像山水,還要找不到這樣的山水,所以它既具象又抽象。現在世界流行抽象畫,創造抽象畫的不是外國人,而是中國人,是禪宗。

  (三)既是宗教,又超越宗教

  禪的宗教,既是宗教,又超越宗教。所有的教派當中,只有禪宗最反迷信、最不迷信了,因為禪宗表現了中國人獨特的骨氣。

  你想一想,哪一個信徒敢去侮辱自己的教祖呢?

  有個丹霞天然禪師到處行腳,天晚了,找個廟來借宿。廟裏的知客就跟他說:「我們現在客、寮房都已經客滿。你若能夠前進,再走二十里路,有地方住。你若不肯前進,那我們這個地方只有大殿,你就在大殿裡坐禪。」天然說:「好吧!那我到大殿。」這個知客就把大殿打開了,給他鋪個很厚的墊子坐禪,到了半夜天氣很冷,丹霞就拿幾個佛像用戒刀劈開,點著了來烤火。烤了一夜的火,把佛像劈得差不多了。第二天,人家一打開大殿,一看佛像被他燒掉了,大怒:「你燒我的佛幹什麼?」「我燒取舍利!」「這個木頭佛有什麼舍利呀?」「既沒有舍利,就沒用,不是真佛,再拿幾個來燒。」這是丹霞天然禪師破除迷信、破除偶像崇拜的懿行。

  最古老的、典型的禪堂還流傳著一句話說:「唸佛一聲,挑水三擔。」說你唸一聲佛,把我的禪堂唸髒了。

  雲門宗的開山祖師文偃禪師,別人問他:「經上說釋迦牟尼佛降生時,一手指天,一手指地,周圍走了七步,說:『天上天下,唯我獨尊』,這是什麼意思呀?」他說:「這個沒有意思。當時幸虧我不在,我若在的話,一棍子打死餵狗吃!」你們想一想,他到底是不是佛弟子啊?有人就對這個問題討論不休,甚至有個人去問另一位大禪師說:「雲門是不是佛弟子?」「是!」「他為什麼說要把佛一棒打死餵狗吃?」他說:「雲門真會報佛恩啊!」因為禪宗有一句話:「養兒不及父,家門一世衰。」這是說兒子沒有父親能幹,一家門就不能想像了,要衰敗了。雲門的意思是什麼?他的這句話就是佛說「天上天下,唯我獨尊」的註腳,我連「唯我獨尊」的人都打死了餵狗,那「我」不是更「獨尊」了嗎?這句話佛聽了,會高興。你當個磕頭蟲,佛不一定高興。所以古來這種「反偶像、靠自力」是禪宗獨特的風格,也就是特色。

  (四)接引手段:以有言顯無言、以無言顯有言

  禪宗表現在作略上,也就是接引的手段上,有的時候以無言顯有言,譬如「什麼是佛法?」「豎一指」;「什麼是祖師西來意?」「打一棒」,這是「德山棒」;還有「臨濟喝」,有人向臨濟問法,話還沒說完,臨濟大吼一聲。有的時候以無言顯有言,譬如「什麼是佛?」「撐拳,不講話」;有的時候以有言顯無言,譬如「什麼是佛?」「麻三斤!」麻三斤跟佛有什麼關聯?他說了,你不用去找道理,那個沒有用。有的時候一「喝」是賞你、獎勵你,有的時候一「喝」是罰你,有的時候一「喝」是沒道理,一喝不作一喝用,禪宗的作略鬼神難測。

  禪宗的特色表現在文學上、在藝術上,常常「以有言顯無言」,也就是說它有言外之意,也就是意猶未盡。例如蘇東坡的詩:「廬山煙雨浙江潮,未到千般恨未消,到得還來無別事,廬山煙雨浙江潮。」這也是以有言顯無言,他是說了,但是意境沒有說,要你自己去參。禪宗可以啟發我們的性靈,它的確可以讓「做自覺」的人自悟,如果是「聽說的」,那叫「知識」。

五、為什麼要提倡安祥禪?

  我講了如來禪,也講了祖師禪,那麼「什麼叫安祥禪?」「為什麼要說安祥禪?」過去講到禪宗,第一個,五祖的如來禪講「觀心」,作「日輪觀」、「月輪觀」;第二個,六祖的祖師禪講「行亦禪、坐亦禪,語默動靜體安然」,不拘形象,不出不入,常在禪定。我為什麼還要提出安祥禪?

  (一)因應時代環境的變遷

  古人,像虛雲老和尚參話頭,參到「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」,沏茶不小心把開水倒到手上,杯子落地,大徹大悟。由「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」,由「行不知行,坐不知坐」,到開悟有一段時間,最快也要兩三個月,慢的話一年兩年不等。

  我們人的心是有好幾個心,第一種是二元的心,一般人的心是二元的心,想到一個「好」,就有一個「壞」的概念產生了;說到一個「無」,就聯想到「有」了,我們離不開二元。我們活在二元裏面是很苦的,因為二元的本身就是一種矛盾,矛盾就是不調和,不調和,你的心就不安,所以是很苦的。第二種心是獨頭意識。第三種心是客觀意識:絕對無我的,這個無我就是真我。很多人把獨頭意識當成真我,那是錯的。

  參禪參到獨頭意識,獨頭意識就叫「疑團」(疑成一團),然後你把疑團粉碎,就是粉碎虛空啊!然後客觀意識出現了。所謂的客觀意識就是無我意識,絕對的客觀,一切眾生都是自己──「山河及大地,全現法王身」。如果你不打破疑團,不達到客觀意識,就沒有到家,這是可以用心理學分析的。

  但是現在時代不同了,社會結構走向工業社會,因為經濟條件改變了,生活條件也改變;生活條件改變了,生活型態也改變;生活型態改變了,人際關係也改變……,這一切都改變了以後,再用過去的方法,很難!要想成佛,必先修行,各位法師能在佛學院修行、學習,這是大福報。一般人是辦不到的,因為他「要獲得必先付出,想收穫必先耕耘」,一般人不可能有時間、不做別的事專門修行。過去是個農業社會,你「見山不是山」,山不會來壓你;你「見水不是水」,水也不會來淹你;但在今天你若「見汽車不是汽車」,碰上了,那不是你倒楣、就是他倒楣;他倒楣──碰死你,你倒楣──撞壞了汽車,但是這個機會很少。

  所以,參話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!因為參話頭只是一個方便,只是方便之一,而不是全部。我們看禪宗幾個大善知識,例如六祖幾個大弟子都不參話頭,也都大徹大悟。

  (二)稀釋祖師禪,以普及大眾

  第二個,我們用禪的作略,古人說:「我若一向舉揚宗乘,法堂前草深三尺。」這是說我若一向用禪宗的風格來跟你說話、說法,沒人來了。譬如「什麼是佛法?」他就打你一耳光。這一耳光打得很慈悲,為什麼說這法師很慈悲?因為臨濟就是挨打開悟的。我打你一耳光,就是要讓你悟嘛!但是我打了你一耳光,我是慈悲,你卻可能去告我傷害──把下巴都打腫了。所以古時候的作略,現在也不能用。

  我現在提出安祥禪,就是把祖師禪加以稀釋,摻點兒水進去,不要它太濃,濃得讓人無法接受,但是法的本質是絲毫沒有改變的。為什麼我要講安祥禪?我要把法的部分內涵變成外舉。各位知道「修行離開正受,就沒有真實的受用」,沒有真實的受用,古人說這叫「乾慧」。猶如脫水青菜,是青菜,脫過水的,沒有青菜的味道了;在台灣賣脫水香蕉的很多,都變成香蕉乾了,沒人買,為什麼?因為沒有香蕉的香味。所以我今天為了要使現代人能接受禪,就必須把祖師禪加以稀釋,使它能適應今天、適應大眾,所以才提倡安祥禪。

六、安祥禪的修行方法

  而安祥禪主要的要求就是「求心安」,求心安無愧,叫人做每一件事都心安無愧。

  第二個,要求人活在責任義務裏。各位法師的責任義務是弘法度生──淨佛國土,成熟眾生。而每個人結了婚就要養家;有父母,孝順父母;有孩子,照顧孩子,這是基本的責任義務,也是禪的傳統。如百丈大師的百丈清規──「一日不做,一日不食」,安祥禪提倡勤勞。

  第三個,我們安祥禪要求做到四句話──「時時自覺、念念自知、事事心安、秒秒安祥。」

  (1)「時時自覺」:要經常保持自覺,人若不自覺,不覺著自己,人就會迷失。不管講有我或無我,這只是個戲論,這不是個問題。很多人在哲學上講無我,無我就是大我,大我和小我是不衝突的。有沒有個別的自我?我肯定地答:「有」。若沒有個別的自我,誰往生?誰下地獄?誰受罪?誰解脫?但是無論如何,你一定要保持自覺,要安分守己──守著真正的自己。守著真正的自己之前,先要認識真正的自己;真正的自己是原本的自己,原本的自己是「無思也、無為也、寂然不動……」的自己;然後你要守住它,不要忘掉它。忘掉它,它就被六塵、五陰給遮住,你就會在六塵、五陰當中迷失,你就會忘了自己。人最恐怖的就是忘了自己,不要說修行忘了自己不會成功,做人忘了自己是老幾?忘了自己吃幾碗飯,到時窮打嗝,那也是很危險的,所以人要記得自己。能夠記得自己,就會安於本分,是張得功就做張得功的事,是李得勝就做李得勝的事。所以要時時自覺,自己覺著自己。

  笛卡兒說「我思故我在」,「思」是心的第二次派生物,不是原本的心了;原本的心是不會「思」的,應該要說「我覺故我在」,這是很真實的。所以我們學安祥禪,第一要「時時自覺」,不要「覺他」──覺到外面去,譬如看到車子、山水……,不要覺得很好就被它吸住了。大家還記得馬祖跟百丈的故事嗎?馬祖帶著百丈散步,前面有群野鴨子飛過去。馬祖問:「是什麼?」「野鴨子!」「那裡去了?」「飛過去了!」馬祖拼命捏著百丈的鼻子,捏得他直叫。馬祖說:「你再說飛過去了?」意思是說你不要注意外邊,注意這裏(指自己),眼觀鼻,鼻觀心,你不要跟著野鴨子跑,不要被外界的事物牽著鼻子走,不要因為外界存在的虛幻假象而迷失了自己。所以古德有的作略是非常親切、明白的,只要你是真修行,看了,真受用!所以「時時自覺」是我們學安祥禪要做到的第一句話。

  (2)「念念自知」:第二句話就是「念念自知。」自己想什麼都不知道,這是很可悲的,那叫「無明」,就是墜入陰境、墜入想陰。五陰──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之中,想陰是最麻煩的。

  我講《安祥之美》,舉了好幾個例子說:你能保持安祥,男士們就越來越瀟灑,若是女士們,用不到化粧品,人越來越漂亮。為什麼呢?因為人的肉體永遠受到心靈的支配。我舉了很多例子,在這地方我再重複一遍,你可以想一想你的朋友、親戚、老師、同學,哪些人有鼻竇炎?鼻子有毛病的人一定是逞強好勝、想贏怕輸、好出鋒頭、處處逞強,像這樣的人都有鼻竇炎;我也說到什麼人會得肝病,又說女人話多,白帶就多……。

  我為什麼講這些,這跟佛法有什麼關係?因為「心物不二」,你有什麼心,就會得什麼病。是什麼人,就會生什麼病!所以我們要「時時自覺、念念自知」。有的時候我們有錯誤的想念,若不拉回來、不改正,這個想念就會造成疾病,很多病是想出來的。你每個念頭的動態自己都能掌握,這樣才能修道。

  有很多人想念太多,而且專門往壞處想:「這件事若糟……」、「我的小孩那麼小,上學會不會被汽車撞上?」果然撞上了!為什麼?天天禱告嘛!有人本來很瀟灑英俊,因為想多了,就面有菜色,使生命的光彩都褪失了。「喜悅是生命的陽光」,你高高興興的,就好像一個公園上面有藍天白雲、有陽光普照;「安祥是幸福的泉源」,你若能夠保持安祥的心態,那你永遠擁有幸福,而且你的人生非常通暢,傷心的事、倒楣的事輪不到你,那是別人的事,而你呢?提昇了你的親和力,過去別人對你有陌生感、警戒心,你能保持一個安祥的心態,別人對你就沒有戒心、敵意。所以你也不缺少安全感,因為你這個人可以信賴。所以說:「喜悅是生命的陽光,安祥是幸福的泉源。」

  禪是具有力量的,禪可以表現的兩大力量,是親和力與同化力,是永恆不變的:

  第一,親和力:若是真正學禪的人,就有親和力,群眾自然會站在你的周圍,你自然就能成為核心。什麼叫核心?一定要有外圍,沒有外圍,不能叫核心。有很多人亂用名詞,說某人是核心幹部,其實這個人走到那裏,都是孤立的,那算什麼核心?真的核心是走到那裡,都有一群人圍著他,感覺和他在一起很舒暢、很親切。所以,你若真實學禪,就會產生兩種力量,一個是親和力,久而久之,你就變成人群的核心了。

  第二,同化力:什麼叫做「同化力」呢?你可以用你的心去同化別人,使別人的心變成你的心。有很多人跟我講:「李老師,你講的話是實在的,我經過實驗,的確如此。我認真修行以後,家庭比較調和,兩口子不再吵架了,小孩也變乖了。」我說:「這是理所當然,你的心有同化力,全家人都是一樣的心,怎麼會有矛盾呢?自然就沒有矛盾了。」

  所以我們要「念念自知」,一念不知,就會跟著念頭走。我有一個老朋友,他每天早上到公園散步一個小時,我就問他:「你在公園散步的時候,都想些什麼呀?」他說:「我什麼都不想,我就是光走路。」我說:「你愛說笑!人不可能把念頭截止的,念頭不可能停止。」念頭,你能煞車嗎?你不能煞車。

  但是禪是講求「現量」,不是講求「比量」,它是重視「證量」。我們各位平常想讓念頭停止,是一件很難的事。現在,如果我不說,你也不聽(停數秒),你找找看有沒有念頭?我可以用四個字形容:「似鏡常明」,像個鏡子一樣,非常光明;也沒有參瞌睡,也沒有喝酒,感覺有一點飄飄然,但是絕對找不到念頭。在座的各位,誰能找到念頭?舉個手。你現在就是「無念」,你要知道「不二法門」就是這樣──「有念即無念,有相即無相,煩惱即菩提。」煩惱是很難過呀,而菩提是一個覺醒呀,為什麼煩惱即菩提呢?當你煩惱的時候,證明你有覺性;若是死人,會煩惱嗎?他不會煩惱。由煩惱可以顯示菩提自性的顯露,你若沒有覺性,你也不會感覺煩惱,所以第二句就是「念念自知」。

  修行人最怕的是「自己想什麼,自己都不知道」,最怕沒有事亂想。八正道的「正念(正思惟)」,鼓勵人去想。我們每個人一輩子的腦力開發不到百分之三十,就是由於我們想得少。如果我們「想」得正確,不但不影響健康,而且會長壽。你看那些大哲學家、大學者、大科學家、高僧都是那麼健康、高壽,像佛協的趙老菩薩趙樸初,八十幾歲了,看起來像五十多歲的人,頭髮染一染,我都敢喊他「老弟」。縱然他真的是五十歲,但我還是要尊稱他「先生」,因為他的學問、道德修養是第一流的,不作第二人想。

  剛剛我在前面說:「想」會落入「想陰」,現在又說:「想」可以長壽,是否太矛盾呢?究竟那一個才對?如果「想」和自己的生活、工作、責任、義務、國家前途、社會大眾的福祉無關的,你偏要去想,而且以「想」為享受,就是「妄想」;「想什麼」自己都不清楚,那個就是「想陰」。如果我們有目標、有步驟、把握一個要領去想,而且一定要求自己得到結論,這樣的「想」叫正念、正思惟。正思惟對我們有用,妄想對我們有害。

  我們的佛祖釋迦牟尼佛,祂老人家最早先追隨外道六師學法,學了以後都不滿意。然後學禪定,日中一食,營養不良,當時正是壯年,身體很糟,有個牧羊女施捨祂一些羊奶,喝了羊奶,然後在尼連河洗個澡,用吉祥草鋪坐在菩提樹下說:「我若不開悟,我就坐在這裡不起來!」但是祂老人家終於開悟了,由初夜到中夜就開悟了,悟了什麼?如何悟呢?祂就是用祂的思惟力去探討,由現象發掘所有現象的實質,悟出了宇宙的真實。宇宙的真實是什麼?第一個是生命的真相,第二個是生命的流程──無明緣行、行緣有……,這種流程就是輪迴的過程、因素。你若想不輪迴,就要把這些因素抽掉。然後悟出「萬法緣生」,就是說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是條件的組合,沒有單一存在的;從浩瀚的太空星海,到地球上的一粒沙、一片葉,都不是單一存在的,都是組織的現象。

  「緣生」用現在的詞彙就叫「組織」。我們講「緣生」,對有些不常接觸佛學的人還很陌生,我們就講「組織」好了。宇宙的一切存在都是組織現象,除了組織,沒有單一存在的,單一就代表不存在。我可以舉個例子,原子是物質的最小單位,當你把質子、電子、中子分離以後,什麼都沒有。我們不妨在這個地方下個界說:「組織」是「萬有唯一的原因」,離開了組織,什麼都沒有;是「創造唯一的手段」,你創造什麼都靠組織。你看!作曲家用幾個簡單的音符,就譜出了不朽的樂章;美術家用幾個簡單的線條,勾出了絢麗的畫面;自然科學家拿三個中子打進鈾二三五,變成鈾二三八,產生了核子的連鎖反應。你改變了組織,就改變了形態與性能。這跟佛法有什麼關係呢?因為這是佛所認識的。所有很偉大的如成唯識論、中觀論……,都很偉大,但那是佛學上的。我們要做個佛祖的孝子賢孫,使佛法不走樣子,一定要記得「萬法緣生」。

  因為有「緣生」,「空」義才能成立。例如花瓶,把花瓶歸還泥土,把花歸回樹上,什麼都沒有;又如房子,把木頭、水泥、磚瓦拿掉,人工的因素抽掉,分得不能再分,找到最後,沒有一個永恆不變的一絲毫的房子存在。因為「緣生」,就有了運動,萬生萬物都在動,因為動,所以「諸行無常」。一切「變動不居」,透過成、住、壞、空四個過程,條件分離,形體不在了,所以「諸法無我」。當初佛所悟的就是這麼簡單。

  以後有學問的人,文章作得愈多愈深奧,道理愈來愈晦澀,最後只有他一個人懂,這不叫弘法,而是把法封閉起來,這是毀法、謗法。我們看看小乘經典,就知道「當初佛所悟的就是這麼簡單」。誰若是在佛教裏分成大、小乘,我感覺他很愚昧;說「阿羅漢悟的是不夠」,這個也是很愚昧,因為佛最初也是阿羅漢。大乘,不錯,它是佛學的一部分。菩薩造論,佛祖說經,造論就是把佛說的經(佛法)做個延伸,延伸的結果就產生了佛的學問。這個學問如果脫離了實踐,佛法不能在血肉的現實生活裡生根,這個是虛無主義,對人的生、死、苦、樂,絲毫不能解決。所以我要把它(佛法)稀釋,但是我一寸一分一毫也不脫離正法;我把祖師禪加以稀釋,把別人不能接受的收起來,把別人能接受的拿出來,如此而已。

  (3)「事事心安」:我講了修行的四句話,第一是「時時自覺」,第二是「念念自知」,第三句話就是「事事心安」。每件事做得心安無愧,不要做了這件事以後,心裡犯嘀咕,晚上睡不著覺,又擔心這件事發作了麻煩大,影響食慾,破壞健康,損失慘極了。我們每件事做得心安無愧,可以對人、對天、對佛,可以做子女的榜樣,可以無忝父母所生。為什麼這麼嚴格?佛法是很嚴厲的,因為佛法講因果,因果絕不是迷信。你若不相信,你反省一下,我們用佛講的因果法則來說兩句話──

  「煩惱與錯誤同在」:當你說錯了話、做錯了事或者看錯了問題(問題不是這樣,你看了,認為是這樣),都會有煩惱,都會不灑脫、不自在。

  「毀滅與罪惡同步」:當一個人在走向罪惡的時候,他就是在走向毀滅。

  我再說得淺顯一點:「錯誤是煩惱的原因,毀滅是罪惡的結果。」所以我們要學禪、學正法,必須能做到「事事心安」。每件事做得心安無愧,可以對天地。我們若不肯做好人,不肯做正人君子,學佛法絕不會成功。各位都知道,佛有十個名號,當中有一個叫「丈夫」,「丈夫」不但是說他諸根具足,是個標準的男子漢,而且主要的在說明他「富貴不淫、貧賤不移、威武不屈」,這才是大丈夫。若不是大丈夫,不是頂天立地,不能對天地、鬼神而無愧,絕不能成佛。人既然想要擺脫煩惱,就不要製造煩惱的因──錯誤,你想要擺脫煩惱,你首先要擺脫錯誤,使錯誤降到零,煩惱就沒有了。所以我的第三句話是「事事心安」,每件事都做得心安無愧,恰到好處,沒有傷害到別人。

  (4)「秒秒安祥」:第四句話就是「秒秒安祥」,每一秒鐘都很安祥。我若是光說空話,那我非常對不起各位。在工業社會,時間就是金錢,因為柏克萊說「時間就是生命」,我不能浪費各位的時間。什麼叫做「安祥」?我告訴各位,現在各位心靈的感受就是安祥,這就是「安祥」(再強調一次)。因為,我講話你可以聽,我不講話時,你「一念不生全體現」。我若是誇張,我沒有離開座位之前,各位都可以罵我;我若不是誇張,我講這個話,You can feel(現在你能感覺得到)。你的感覺如果是這個樣子的話,你不能罵我;你若罵我,我很冤枉。

  能做到這四句話──「時時自覺、念念自知、事事心安、秒秒安祥」,你很快就掌握了幸福。幸福是壞事都不會發生,你連感冒都不會感冒,你百病不生,家庭調和,事業通暢,主管(領導)不會找你麻煩。我講的話都是可以現證的,不能現證,我光講這個空話,有什麼用?

七、安祥禪的戒律及時代使命

  安祥禪就是禪的稀釋,就是正法的推行,而且它的產生是根據時代的需要。我們大家沒有時間參話頭,沒有時間坐禪。由農業社會轉向工業社會以後,空氣的污染特別嚴重,聲音的污染也很嚴重,到處都是噪音,你若在禪定的時候,突然傳來怪聲音,你會走火入魔,所以打坐很危險;不是說我們懶惰,是找不到適合打坐的環境。睡覺還比較安全,起碼還保持正常。而且今天是工業社會,禁忌太多,限制太多,沒有辦法。因此過去的修行方法再也不適宜現今去做。

  有人問我:「安祥禪有沒有戒條?如基本五戒?」我說:「一戒都沒有!」我們學禪的人是上上根器、第一流的人。孔夫子不會對七十二賢人說:「你們不要偷人家東西喔!」孔子不會講這個話,空話嘛!因為七十二賢人都是最好的人,怎麼會偷人家東西呢?那孔子的教育不是失敗了嗎?所以孔子不會這麼講,那我也用不著跟學禪的朋友說:「你們不要做壞事。」各位知道,佛祖說戒是在中年以後,四十歲以後才開始說戒,為什麼?因為人愈來愈多,良莠不齊,才開始說戒,原來沒有戒條。那麼你若要有所不為,我們安祥禪只有一條戒律──「不可告人的事斷然不為,不可為的事斷然不想。」這樣就夠了。誰若能做到這一點,那就是鬼服神欽、仰俯無愧啊!做的事都可以公開,怕別人知道的事不要去做,不能做的事不要去想,那就變成妄想。就是這一條戒律,誰做到了,誰就是聖人;誰若做不到,誰學禪是無效,保證無效!

  所以根據時代的要求,根據進化的需要,為什麼說是「進化的需要」呢?因為今天這個時代,已經呈現出一股逆流,這股逆流是什麼?就是反進步、反淘汰。這個話怎麼講?今天誠然是知識爆炸的時代,知識領域開拓了,知識的深度昇華了,我們人類的活動沒有一樣不受現代知識的支配。但是一方面是知識爆炸的時代,另外一方面卻有人高喊:「我們是迷失的一代!」為什麼?知識雖然很發達,但是脫離了人本主義,脫離了人本的路線。因此知識的著眼,不再是為人類謀福利,不是為人類造福。大家都研究知識、研究學問,沒有人研究「人生命的本質是什麼?」除了我們佛法以外,沒有人肯去研究。那我們連自己都不認識,給誰造福?也沒有人研究「如何主宰生、死、苦、樂的問題」;更沒有人研究、肯定什麼是「是」、什麼是「非」、什麼是「善」、什麼是「惡」、什麼是「好」、什麼是「壞」?所以價值觀念混亂,社會行為是多元。知識愈發達,人類的災難愈大;知識爆炸,不能給人類帶來和平,反而造成大量的死亡、大規模的毀滅、超威力的殺傷,這種知識好嗎?

  現在,是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時期。過去,我小的時候,母親給我做雙布鞋,花了好幾天,穿起來還嫌不舒服,我還發牢騷。現在幾分鐘就出產一雙球鞋,可以爬山,可以涉水,樣式好,合腳又防水。現在任何東西都比過去容易獲得,而且價格還便宜。有人感覺知足嗎?有人心懷感謝嗎?沒有!我們不當水泥匠,有房子住;我們不會紡織,有衣服穿;我們沒有種莊稼,也有飯吃。但是沒有人心存感謝,沒有人對那些從事生產者產生一份敬意、一份親切感。每個人,無條件自負,無條件看不起別人,這都是危機,對一個祥和的社會,這是一種傷害。

八、禪是最好的法門:生活的宗教

  如果不弘揚佛法,不推行禪,就擺脫不了迷信。什麼是最好的宗教?佛教是最好的宗教。什麼是最好的法門?禪是最好的法門。世界上的宗教超過一萬個,我們歸納成四種:

  (一)理智的宗教:研究《吠陀經》、《奧義書》,研究宇宙人生的真理。理智的宗教對人生有幫助,可以使人理性、冷靜,其缺點是空疏、冷漠、獨善其身。

  (二)感情的宗教:信奉神為救主,禱告、懺悔時,淚流滿面,非常由衷,而以「信」為足夠和必須的條件。感情的宗教,使人心靈有所寄託,但也會使人盲目、固執,所以才會發生宗教的排他、乃至戰爭。

  (三)肉體的宗教:用種種折磨肉體或憑藉肉體的方法,甚至把整個形體扭曲,以求解脫。古時候的清教徒,現在的部份教徒,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學耶穌,這些都是肉體的宗教。好處在能鍛鍊提升意志力,壞處就是執著肉體。而執著便是不解脫的原因,用執著求解脫,無異緣木求魚。

  (四)拜物的宗教:日本有一處道場,拜生殖器;有些落後民族拜蛇;中國北方也有拜五大家的:胡、黃、灰、白、柳,這都是物;還有人拜石頭;有人以柳樹為柳仙來膜拜,這些等於是自我人格的放棄,對人格尊嚴的否定。

  人是萬物之靈,除了人,所有的動物,牠的表層意識(心的表面)只有這三個領域,第一,就是本能:食慾和性慾是不用教的;第二,運動功能:只要加以訓練,就可以到馬戲團去表演;第三,情感。只有這三個領域,修行是不會成功的,是不可能成佛的。人,除了本能、感情,還有理性、智性與思惟能力,否則如何悟道?沒有理性,怎麼選擇吉凶禍福、善惡是非?

  禪不只是理智的宗教:凡是人為的真理,都不是永恆的真理。老子說:「道可道,非常道。」真理可以用語言來表達的,就不是原本的、永恆的真理了。

  禪不是肉體的宗教:禪注重修心,注重「打牛」,不主張「打車」,所以不是肉體的宗教。

  禪不是感情的宗教:禪的倫理觀念很強,但「信」是「智信」,決不盲目;禪的情是大慈大悲,無條件施予眾生無償之愛。

  禪是生活的宗教:把對禪的信念、對佛法的信仰與認知,在日常生活中具體反應出來,也就是把最高深的法實踐並反應在最平凡的現實生活中。所以龐蘊居士說:「神通並妙用,運水與搬柴。」神通妙用就是運水搬柴,沒有奇特,法是普遍如此的,是一般的,不是特殊的。

九、禪的基本架構:正見、正受

  從「時時自覺、念念自知、事事心安、秒秒安祥」這四句話,可以了解安祥禪不只是外舉的禪宗,更不是外道──心外有法。禪宗乃「即心即佛,即心即法」,心、法、佛三位一體。從安祥禪、祖師禪到如來禪,它的基本架構有二:

  第一、正見

  正見就是認知得很正確、很真實,很有深度,很徹底。

  禪,語忌十成,不能說十成話,只能說九成九,一成留給別人去悟;若把話都說完了,別人就沒得悟了,禪也就變成知識、學問了。學問雖然可貴,但不能代替「由悟而得的正見」。禪,不能沒有正見,不但是禪,整個社會、整個人生也離不開正見,因為「思想決定人生,認識指導行為」。認識錯誤了,行為就不可能正確;修行不具備正見,就會走錯路,就沒有「勝方便」,就不能「萬變不離其宗」。

  第二、正受

  正受就是真正的感受。原來我們被外在的一切現象牽著鼻子走──「人家叫你哭,你就哭;叫你笑,你就笑」,現在,一切能自己當家作主。學佛法最重要的,就是自己能當家作主以「行所知」。否則你的知識就只是廢知識,和酒精一樣,有熱量而沒有營養。學那麼多的廢知識,就會形成「理障」,不但無助於解脫,反而助長了無明。如果能當家作主,任它環境五光十色、變化萬千,我則「寂然不動、隨緣不變」,不用閉目藏睛,眼睛只管看──菩薩眼見佛性。各位如果能保持現在的心態,而且能保任無虧,這就是正受,也就能「菩提日日長」了。

  有了正見、正受,學禪才算圓滿。它如同鳥的兩個翅膀,兩個翅膀都有了,就可以起飛、超越,而不至流於空談了。沒有正見,正行就缺少了眼睛;沒有正受,不但不能擁有佛法的真實受用,更遑言「他受用」,連「自受用」都沒有,那修行就很苦了。

  而釋迦牟尼的大慈悲,就顯示在心靈的救濟法門,使大家在生、老、病、死的過程中能免於痛苦、免於煩惱,使修行好的人舒適自在。

  安祥禪的特色便是生活化,有些「死」的法門,死後才能升天;禪宗是「生命」的法門,不必等到死,立刻受用。人若有了正受,不須破五戒(殺、盜、淫、妄、酒)的酒戒,也能經常飲「三昧酒」;不用喝世間的酒,也會飄飄然,保持微醺的狀態。「如幻三摩地,彈指超無學」,一切的感覺似幻似真,處處安然、自在、瀟灑,年年是好年,日日是好日,時時是好時,非常的美好,這就是真正的受用(就是正受)。沒有正受,修行也是苦。

十、禪是自力法門

  禪的另一特色:「禪是自力法門,不講他力」。

  從六塵中找出被埋葬的真我,然後自我肯定、認定「這個才是我」,真實的是原本的,原本的就是「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」。這個時候沒有根塵相對、沒有六塵的污染、還沒有形成表面意識,所以沒有分別心,因此「圓明常寂照」,活在現象界,就是「無上大涅槃」。

  這個「無思也、無為也」的心,就是原本的心態,就是生命的永恆相。那個每一轉瞬之間輪迴一次,就形成一次不同的表面意識,是生命的輪迴現象。然後就能「肯定真我」,以進行「自我淨化」。

  六祖大師很慈悲地說:「世人若修道,一切盡不妨,常見自己過,與道即相當。」相反的:「若見他人非,自非卻是左,他非我不非,我非自有過。」一切的煩惱都來自挑剔別人、堅持己見,認為別人不合我的意、不順眼,要肯客觀地看看自己,將會發現自己更差勁。我請問你:「你合乎誰的意?你真疼愛你的兒女嗎?你孝順你的父母嗎?」如果你完全主觀,只要求自己獲得,不考慮自己是否曾經付出,這是背離因果的。因果,在邏輯學裡是自然齊一律,也就是天律、天條──大自然界統一的法則。人若違反天律、天條,當然活得不幸福、不快樂。要想別人合自己的意,自己就得先合別人的意;要想別人能滿足自己,自己必先滿足別人,這才是正常。我們不要只要求別人,不要只挑剔別人的錯誤,自然就沒有煩惱了。

十一、如何參透安祥禪?

  安祥禪不要參話頭,應如何參透呢?有幾個重點:

  (一)瞭解生命的屬性

  水性濕,火性熱,生命的屬性是什麼?生命的屬性也是一個字,離開那個字,就沒有生命。「是個什麼字?」自己領悟了,打電話或寫信來,我都可以替你印證。當你了解了自己生命的永恆的屬性時,就找到永恆不變的自己。

  (二)參究「不二法門」

  留心「自他不二」,留心進入「不二法門」,經常把這些問題,作為思惟的題材,何以自他不二?何以生佛平等?(佛是大解脫,是地球上最大的成就者,為什麼和眾生平等呢?)所以我們要參究「何以自他不二、生佛平等?」

  (三)參究「在聖不增,在凡不減」的衣珠

  有一樣東西,「在聖不增」,聖人不比我們多;「在凡不減」,凡夫也不比聖人少;「悟亦不得」,開悟了,沒有得到什麼;「迷亦不失」,雖然無明厚重,你還是在擁有它。這個在《法華經》叫「衣珠」,我們大多數是懷寶迷邦,能得到這個「衣珠」,而且清楚明白地瞭解,就是悟了!

  悟,不難;悟,是本分;但是悟,只是認識自己。假如有人認為自己悟了,跑去對大家發表一篇演講,可能會有人上去打他一耳光加以警惕,恐怕他走火入魔。悟的人,不會發表講演,講什麼道理?沒有道理可悟啊!道理只會讓你迷,而不是悟。我在觀潮隨筆裡寫了一小段──「理極必反」。參究很多道理,那是「示居學地」,在學習、累積道理,累積多了,把桶底壓得脫落了,這才是了事。桶底不脫落,就不了事;一分理障不除,就障礙見性;一分事障不除,就增長無明。

  所以,安祥禪的特點是:「昨天怎麼活,今天還是怎麼活;今天怎麼過,明天還是怎麼過,不要改變什麼外在。」在家人不一定要吃素,也毋須忌口,只須在心地上下工夫。

  (四)參究「一切事、一切理、一切眾生的源頭」

  安祥禪,非常容易、簡單。主要參究的是「一切事、一切理、一切眾生的源頭」,了解「一切事、一切理、一切眾生的源頭」,就可以說「大事了畢」。參究的要領是「制心一處」。佛說「制心一處,事無不辦」,也就是說:「把我們的理智和情感統一和集中,讓它形成一個焦點,就會冒出智慧的火花,綻放生命的花朵。」佛法的「觀」與「覺」是同義字,「觀自在」就是「自覺自在」,平常無心可用,用心時,自然就會集中成為焦點,而易於「有所突破」。

  今天,人類社會正形成一股逆流,好的被壞的打倒,稻子被稗子混淆,是反價值、反道德、反倫理、反進步的現象。罪惡穿上了美麗的外衣,自居為時代的主流,這是很可怕、很可悲的。如果我們每個人能做佛的忠臣孝子,傳佛心印,我們的國家就希望無窮,世界也會更美好、更光明。

  耽誤各位的時間,尤其是外面站著的大居士們,非常抱歉,謝謝各位!